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衣冠禽兽>第11章

  寒风切割皮肤,江放抱着“照夜”,身上都是马血。

  他睁着眼,没有闭,借月光清楚地看着“照夜”的眼珠浑浊。

  江放紧抱马尸又松开,“伤亡如何?”一个狼骑迅速道,“十个人里有一个受伤,十多个人不能骑马了!”远远看着北戎人来了,包围他们的延侯军队大乱,姬珩的人也将杀来——我是蝉,延侯是螳螂,北戎是黄雀……黄雀没料到姬珩这捕雀人在后,可北戎不似汉人,没什么胜负之念,见势头不好就会撤,仗着马壮人强,越过冰河回到自己的地界,姬珩绝不会犯险追入北戎境内。

  江放当机立断,“楚军一来,装成北戎人,撤退!”转瞬之间,川下陷入混战。

  狼骑从北戎死人身上扒下衣服,江放首先换上。

  他一条腿折断,被扶上马,楚军果然击起战鼓冲杀。

  北戎人中有一队武士自发拱卫一个戴貂尾帽的少年,一队人随他撤退。

  江放极目远视,喝道,“跟上!”数百人不问原因,脱身随他追去。

  今夜哪怕能够逃脱,都会被姬珩找出理由军法处置。

  难道江放能满天叫嚷“他要杀我”?口说无凭,即使是天子都不敢处置楚侯。

  一味逃命,往后就要隐姓埋名过一生。

  除非……釜底抽薪,背水一战。

  建立奇功,连姬珩都无话可说的奇功,真真正正扬名天下。

  届时谁要动他,都难逃天下人议论。

  社那阿吉今年才十七岁,被武士们护送着奔过冰河。

  马在夜里奔驰得太急太猛,踏碎冰层,他在马背上不安地转身,他兄长送给他的护卫阿帕立即退了他一把,“大人,别往后看!我们被跟上了!”匆匆一瞥,月亮的白光下,他看见那些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甚至骑马的姿势都一样,他心惊胆战,“他们……不是我们的人?”阿帕咬紧牙,几个月前起,他们的边境突然出现一股骑兵,活像狼神的子孙,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属于哪个部落。

  现在,这些人已经扇形散开,那是狼群在草原上捕猎的架势。

  难道他们知道阿吉大人的身份?难道他们要抢夺阿吉大人?阿帕猛地一鞭少年的坐骑后臀,“阿吉大人,跑!”拔度王子会来接他,只要王子来了,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两百丈,一百丈,三十丈,五丈!狼骑追上,长刀刺向北戎武士的马,短兵相接,厮杀搏斗起来。

  江放强行纵马追那少年,夜晚的雪原上,遥遥响起马蹄声,那是北戎的铁蹄。

  少年大叫,“拔度奥格!”奥格是北戎语的哥哥。

  他要扑向拔度,却被江放一把扯住,拖到马上,扼住咽喉。

  狼骑从搏斗中脱身,勒马停在江放身后。

  那被叫企 鹅岜琉戚绫仈咡栖了一声“拔度奥格”的男子也率五十余骑走近。

  那是一个英俊沉着的年轻男子,比江放大三五岁。

  他的身份已被叫破,江放道,“拔度王子。”

  拔度正视他,“不管你是谁,放了我弟弟。”

  江放声音沙哑,身上是马血和汗水,在发丝上结成冰粒,他扬声大笑,“你以为我有汉人的血,就想糊弄我?他要是你弟弟舍齐,林茄阏氏的儿子,你巴不得他死,还会来迎接?”他手上用力,那少年更仰颈痛苦呻吟。

  “他是你的神子,我说得对不对?”北戎信仰狼神,狼能选定神子,传说中得到神子就能成为北戎诸多部落的共主。

  落在江放手上的人就是拔度未来的阏氏,他无论如何不能叫阿吉死。

  拔度的手抓紧缰绳,如果不是阿吉非要去看汉人的领土,他怎么会落到这个混血手里。

  拔度隐含怒气,“你竟然到我的土地上威胁我?”江放哂笑,“这是狼神的土地,你来得,我也来得。”

  拔度沉声问,“你是谁?”江放这才转为汉话,一字一句告诉他,“庆州侯。”

  拔度眼中发暗,质问,“去年那次,杀屈律啜的,是你?”江放道,“是我。”

  拔度身边群情激愤,武士道,“王子,让我去杀了他!”却被拔度抬手拦下。

  江放看着他,“你今天杀不了我。

  草原上的狼,你要是杀不了它,它将来就一定会杀了你。

  你是想要一个不死不休的仇敌,还是与我订下盟约——我从此之后,再不参与北狩,你从此之后,再不许部属踏进庆州一步,苍天在上,狼旗为凭,如违此誓,你的神子连同他为你生下的子嗣都暴毙!”北戎人笃信苍天与狼神,极为看重誓言,这誓言又极重极狠。

  那干武士还要再劝,拔度已经说,“好!我答应你,有生之年,我约束部属,再不踏入庆州一步。”

  江放心头巨石落地,手上一松,那名叫阿吉的少年从他马上逃下,咳嗽不止,踉跄朝拔度跑去。

  江放勒马转头,那少年奔入拔度怀中,却急切道,“他腿有伤!他一条腿上都是血——”话未说完,一柄短刀飞来,咚地一声,钉入木桩上的狼头旗尾。

  这一刀离少年头顶只差几寸,少年吓得一愣。

  此刻大军不在,两边人数相差不大。

  拔度这边固然都是猛士,江放那边难道就不善战吗?方才一刀,他能数十尺外取人性命,再加上他身边的精悍骑兵……真追击围剿,若是他狠下心来拼死也要杀自己或是阿吉……拔度抬头,就见江放回头一笑,狼骑如风卷残云般离去。

  得拔度一诺,剩下的就是如何避开楚军,潜行回到庆州。

  他们在边境奔驰半日,过了黎明,又到正午,小心谨慎,选最难走最隐蔽的道路。

  约是午时,阳光下万物无法掩藏,隐约车马声接近,江放勒住缰绳,一个狼骑跳下马用耳朵紧贴地面。

  再抬头时神色苍白,“狼主,是车马声!”在这个时候遇到姬珩!天要亡他。

  江放正要说,你们自去逃命,不要管我。

  却看见一个狼骑奔出,喜极喊道,“是庆州旗帜,是我们的人!”他定睛再看,脑中一根弓弦松弛,是庆军,是卢道匀——江放终于吐出一口气,身边的狼骑就看他从马上跌下,四手八臂连忙拉住,左右都惊骇呼唤叫他。

  但那些声音距他很远。

  狼骑对视一眼,摸到他身躯滚烫,骤然转危为安,庆军接应,心里安定,人就再撑不住,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