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燎原>第8章 火种(八) “姐姐养我一个便够了。”……

  轻柔的热气吹的苏嫽的侧颈一阵酥.痒。她肩膀轻颤,抬手理了理那颗刚被容渊戴好的耳坠,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多谢。”

  容渊借机靠近了些,将那朵虞美人看的更为仔细。

  那花瓣似乎是用极特别的鲜花汁子描摹而成的,离的越近,香气便愈发浓烈。怪不得苏嫽身上总是有一股甜腻的香气,原是因为后颈上画了这朵虞美人的缘故。

  方才他的手不小心蹭了上去,花的红色便淡了些,露出掩藏在下面的一块狰狞丑陋的伤疤。

  赵姨娘心虚地别开目光,支支吾吾地说:“那蛇是自己溜进大小姐房中的,与瑜儿并无干系。”

  苏嫽不禁笑起来,“姨娘可别把我当傻子。我不与你们母女俩计较,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还望姨娘能够好自为之。”

  苏嫽重新将头发理好,乌黑如瀑的发丝将那朵娇娆的虞美人挡的一丝不漏。她转过身,朝郑氏行了一礼,道:“母亲,时候不早了,嫽儿先回去了。”

  郑氏忙应了声好。

  赵姨娘吩咐丫鬟将苏嫽和郑氏都送了出去,待院子里没人了,她才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咬牙切齿道:“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片子,就敢在我跟前指指点点!今儿若不是她瞎掺和……”

  旁边的丫鬟春梅忙劝道:“姨娘小声些,大小姐和夫人这会儿还没走远呢。”

  赵姨娘拿起茶盏灌了口凉茶,擦了把嘴,低声嘟囔着:“当年那蛇若是把她咬死了,我的瑜儿便是相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哪儿还轮的到她在这里逞威风。”

  春梅大惊失色,差点要上前去捂住她的嘴:“姨娘,这话可说不得啊!”

  “罢了罢了。”赵姨娘忽然冷笑一声,搁下茶盏吩咐道,“你去把瑜儿叫来,我有话要嘱咐她。”

  *

  回到卧房,苏嫽让容渊坐下来尝尝今日新买的糕点,然后便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容渊其实并不饿,但还是在矮桌前坐下了。毕竟今日是苏嫽帮他拿回了金铃,他便依着她的意思留下来吃东西,也算是谢她今日解围之恩吧。

  月枝将包着糕点的纸包一样样摆好,容渊的视线却仍旧停留在苏嫽身上。她对着铜镜坐着,眉眼间不见笑意,似乎心情不大好。

  容渊默了片刻,起身走到苏嫽身后。

  “姐姐在想什么?”

  “没什么。”苏嫽回过神来,伸手将铜镜推远了些。镜子侧对着她,映出雪白侧颈上的一片绯红。

  她皱了眉,小声惊呼:“这是怎么弄的?”

  月枝闻声赶来,连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许是头发不小心碰到了,奴婢等下再替小姐描一遍。”

  容渊垂眼看着那截如玉的脖颈,轻声说:“是我弄的。”

  他上前几步,拿过月枝手里的帕子,一言不发地擦拭着那些绯红的花汁。

  苏嫽愣了下,方想起在赵姨娘房中时,容渊曾替她戴过一次耳坠。

  许就是那个时候碰到的吧。

  “你去歇着吧,让月枝来擦就好了。”她朝容渊温和笑笑,轻声说。

  容渊却恍若未闻,仍旧耐心细致地擦拭着那些极难褪去的红色花汁。浓郁的香气猝不及防地铺开,他一阵晕眩,好半晌才慢慢缓过神来。

  “这是什么香?”他艰难出声问道。

  “是晚香玉。”苏嫽微微侧转身子,离他稍远了些,“这花汁里添了不少晚香玉的香粉,故而香气格外浓烈,若是闻的久了,便会头疼昏厥。”

  她轻轻拂开容渊的手,柔声道:“还是让月枝来吧。你头一次闻,难免会觉得不舒服。”

  容渊犹豫了下,便将帕子折了一折,拢进袖中。月枝捧着一碗新调的花汁走过来,见他一直盯着苏嫽后颈上的疤,便出声解释道:“小姐午睡时曾被蛇咬伤过,所幸救治及时,才没伤及性命。只是落下了块疤,用了好些药也祛不掉。”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一位乡下来的郎中给出了个主意,以十味药草研磨成粉,再兑入罂粟和晚香玉捣成汁,用此物涂抹于伤疤之上,便可遮其痕迹,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容渊不由得有些惊诧。

  罂粟和晚香玉这两样东西,可不是轻易能用的。

  幼时,他曾在容越房中看见过一株极美的罂粟。硕大的花朵摇摇欲坠,艳丽妖冶,像舞女曼妙姣好的身姿。

  他懵懂而好奇地问容越:“爹爹,这是什么花?”

  “此花名罂粟。是药亦是毒。”

  容越这般答他,又下了严令,不许他接近那株罂粟。

  他告诫容渊:“罂粟一物,危险至极,一旦成瘾……便再难挣脱。”

  容渊听得半知半解。他不明白,爹爹既知此花危险,为何还要日日放在房中观赏。

  比之罂粟,晚香玉虽然无毒,但其香气尤为浓烈馥郁,甚至可令人呼吸困难,心悸晕厥。

  而苏嫽竟把这两样东西磨成的花汁日日涂抹在颈上,就不怕……伤了自己的身子么?

  容渊静静地看着月枝重新将那朵虞美人描出鲜艳的轮廓,忽然开口:“这东西用久了伤身,姐姐还是少用些吧。”

  察觉到他话中的关心,苏嫽怔愣了下,才慢慢偏过头,从镜中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容渊。

  他已经低下头去,就着那方擦拭过她雪颈的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腕,神情专注。

  苏嫽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

  “我知道的。阿渊,谢谢你。”

  她能感觉得到,容渊并不是一个习惯于对别人表达关心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不容易。

  也许……他并不像刚入府时对她那样戒备了,是不是?

  苏嫽这样想着,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容渊轻轻皱眉,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倒让她这样开心。

  他没再说话,侧眸望向镜中,看着月枝一点一点将那朵虞美人画好。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雪芽急匆匆推门进来,脸上神情有些紧张。

  苏嫽远远瞥她一眼,问:“怎么了?”

  雪芽压低声音道:“回大小姐话,是二小姐来了。说是方才姨娘冲撞了您,她心里过意不去,来给小姐道歉。”

  苏嫽顿了顿,唇角慢慢勾起,轻笑了声道:“她倒好心。”

  这么些年,苏瑜统共就来过香玉小院一次。趁着她午睡的功夫,偷偷从门缝里放进一条毒蛇,想要害她性命。

  事情败露后,苏瑜和赵姨娘被禁足了好一段日子,从那之后,她便再没来过苏嫽的院子。

  苏嫽随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扶着月枝的手起身,朝院中望了一眼。

  “让她进来吧。许久未见,我们姐妹二人也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雪芽很快领着苏瑜进了卧房。苏瑜攥着衣摆,怯生生地朝苏嫽行礼:“长姐。”

  “坐吧。”苏嫽吩咐月枝去上茶,再端些新做的点心来。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瑜一眼,道:“难得你来,我可得好好招待。”

  苏瑜连忙惊慌地摆手:“长姐不必忙活,我……我坐坐就走。”

  她不安地搅动着衣襟上的绣花,还没说上几句话额上便已是冷汗涔涔。苏嫽见她仍是这副可怜模样,不由一阵恶心,也懒得再说客套话,直接问道:“不知妹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苏瑜抿着唇,颤声答:“也……也没什么要紧事……”

  “是么?”苏嫽漫不经心地笑了下,“难不成,妹妹又是来放蛇的?”

  “长姐说什么呢!”

  苏瑜一下子站起来,后又觉失礼,忙又战战兢兢地坐下。

  她僵直着身子,低头嗫嚅道:“听说母亲方才和长姐起了冲突,瑜儿心里过意不去,特地来替母亲向长姐道歉。”

  苏嫽冷哼道:“道歉就不必了。姨娘若是能安分些,在府里少惹些事,可比什么都好。”

  “长姐教训的是。”苏瑜怯怯地抬头,语气小心翼翼,“瑜儿今日来,是有件礼物要送给长姐,还望长姐能看在瑜儿的面子上,不与母亲计较。”

  话说的倒好听。

  苏瑜心底冷笑一声,开口道:“不必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苏瑜见她拒绝,连忙站起来,红着眼睛说:“这礼物是瑜儿特地为长姐准备的,长姐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她急忙转身,朝房外招手道:“阿莹,你快进来。”

  雪芽刚要去拦,那唤作阿莹的丫鬟已经抢先一步迈进了房中。她怀里抱着一只猫儿,疾步走到苏嫽面前,低头道:“请大小姐过目。”

  苏嫽的神情在看到那只猫儿时瞬间松缓了下来。

  那是只毛色混杂的猫,身上没什么肉,所以并不好看,反倒显出几分凶相。只是那双眼睛,竟极难得的,是与娇娇一样的颜色。

  苏瑜趁机说道:“瑜儿知道长姐心里还记挂着娇娇,所以便费了不少功夫,差人去寻了这么一只猫来,还望长姐能够喜欢。”

  听到娇娇二字,容渊这才抬眼,懒懒地扫了一样阿莹怀里的猫。

  又丑又脏。

  就连那双眼睛的颜色,也是极不自然的,不像是天生,反而像是用了什么法子捯饬的。

  可苏嫽显然已经被那只猫吸引了目光。她脸上的冷意松懈下来,唇角甚至含了些笑,犹豫着朝那只猫伸出了手。

  阿莹连忙上前一步,将怀里的猫儿递过去。

  因那猫儿有些脏,阿莹抱着它时,手上便垫了一块软绸布。这会儿她伸出胳膊,那绸布的一角便垂落下来,露出脏兮兮的猫爪。

  容渊垂眸瞥了一眼。

  猫爪上尖锐锋利的指甲将绸布都划开了线,不知有多久没修剪过了。

  他忽然若有所思。

  猫儿离苏嫽越来越近,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眼看着苏嫽就要从阿莹手里把猫接过来,容渊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嫌弃地将视线从猫身上移开,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姐姐养我一个便够了,还要这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