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燎原>第7章 火种(七) “姐姐的耳坠松了。”……

  苏嫽皱眉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郑氏眯缝着眼,慢条斯理地说:“今儿那几个小厮来送东西时,他不是也跟来了么?到底不是咱们苏府的人,怕是惦记上了赵姨娘院子里的好东西呢。”

  赵姨娘斜乜了容渊一眼,冷哼道:“大夫人还说嘴呢。若不是您让这不详的东西进了妾身的内院,妾身何至于遭此横祸?平白沾了不少晦气!”

  容渊早已习惯了这些侮辱之言,懒得理会赵姨娘。苏嫽却是不大高兴了,细眉微拧道:“赵姨娘,你自己没有看管好自己的东西,如今却要怪在阿渊身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阿渊只是眼睛与旁人不同罢了,根本就没有不详一说。还请姨娘,替自个儿积点口德吧。”

  赵姨娘不敢顶撞苏嫽,便转向郑氏哭诉道:“大夫人,您瞧瞧,大小姐到底还是年幼不懂事,竟偏护着这贱种!今日妾身本不想让他进院,但顾着是大夫人您的意思,才放了他进来。瑜儿瞧见他那双眼睛,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还在卧房里躺着呢。等老爷回来,妾身定要去禀了老爷,再不许他踏进我院子半步!”

  “好了好了。”

  郑氏咳了两声,端起几分威严来,冷声道:“府中失窃是大事,依我看,若要搜身,也得先从外头的人搜起。这几个小厮跟了我多年,我又不曾亏待过他们,何苦到你这儿来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她抬眼看向容渊,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东西若不是他偷的,再搜我身边的人也不迟。”

  容渊不屑地嗤了一声,连眼皮子都没抬,懒懒道:“我没偷东西。”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郑氏抬手唤来两个小厮,不由分说便架住了容渊的胳膊,“把他带到外头柴房里去,好好地搜一搜。”

  苏嫽挡在容渊身前,冷冷道:“我看谁敢!今儿我在这里,若要搜阿渊的身,也得先问过我的意思。”

  赵姨娘原本是想拿此事给郑氏使些脸色看的,但见着了容渊,心里想的便又是另一回事了。苏瑜被容渊那双眼睛吓得卧床不起,她心疼女儿,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好容易得了这报复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容渊。

  她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拿腔拿调地说:“大小姐,府里丢了东西,大夫人要搜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拦着做什么?”

  苏嫽哼笑道:“姨娘这话当真有趣的很,阿渊是我院子里的人,母亲无凭无据便要搜他的身,我自然要拦着。”

  郑氏闻言,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但为了维持当家主母的颜面,只得继续说道:“嫽儿,府里失窃可不是小事,那日他毕竟进过赵姨娘的院子,搜身是免不了的。”

  苏嫽直直地盯着郑氏,一字一顿地说:“若要搜身,母亲身边的那几个小厮需得与阿渊一同搜身,才算公平。母亲却单单要先搜阿渊的身,这是什么意思?”

  郑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了好一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不情不愿的字来:“那便一起搜了吧。”

  她转头吩咐身侧的丫鬟去请府里管事的钟寅先生,赵姨娘见状,便也闭了嘴老老实实地等着。她盯着容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里琢磨着总要想个法子让容渊吃点苦头才行。

  瑜儿因他卧床不起,他却仗着苏嫽的庇佑过的逍遥自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了说话的声音,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苏嫽转过身,手轻轻搭在容渊的肩膀上,温柔地说:“阿渊,我知道你没有偷赵姨娘的东西。对不对?”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是极为肯定的。

  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坚定得令容渊心里一颤。

  他下意识咬紧了唇,继而重重点头:“我没有。”

  苏嫽替他拂开耳边的碎发,柔声说:“咱们没做亏心事,便什么都不用怕。”

  她的指尖冰凉凉的,有意无意地贴在他的耳垂上,像落了一片沉甸甸的雪。容渊本该觉得冷,耳尖却不知为何滚烫的厉害。

  他垂下眼睫,悄悄地往苏嫽身边靠了靠,低声应道:“好。”

  丫鬟很快带着钟寅进了屋,郑氏交待了几句,便让人把那几个小厮和容渊领到后头的柴房里去。

  赵姨娘瞧着人被带走了,忙悄声唤来贴身的丫鬟,嘱咐了几句后,那丫鬟便从后门溜了出去,跟在钟寅后头一同去了偏房。

  苏嫽看在眼里,也没出声说什么。几人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钟寅便带着人回到了卧房,朝郑氏行了一礼:“大夫人,已经全都搜过了。”

  郑氏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在那几个小厮身上搜出东西来,默了片刻才问:“可有搜出什么?”

  赵姨娘咳了一声,抢着说道:“钟先生可要如实相告,莫要欺瞒大夫人。”

  钟寅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姨娘,颔首道:“姨娘说的是。只是不知姨娘方才让身边的丫鬟偷偷塞给我几两碎银,又是何用意?”

  赵姨娘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方才出去的那丫鬟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颤声禀道:“姨娘,那银子……钟先生没收。”

  钟寅懒得搭理赵姨娘,转向郑氏道:“回夫人话,这几个小厮身上除了几枚铜钱,倒也没旁的东西了,只是这位陆小公子……身上倒是有件贵重东西。”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金铃,恭恭敬敬递到郑氏手边,“请夫人过目。”

  容渊见钟寅把金铃给了郑氏,眸光陡然一凝,咬着牙道:“那是我的东西!”

  他大步冲上前去,想把金铃抢回来,几个小厮连忙手忙脚乱地架住了他。

  郑氏端详着手里的东西,这金铃虽小,分量却不轻,上头的纹饰精巧绝伦,光泽华美诱人。

  她不由打量了容渊一眼,话里一股子酸味:“我听说你父亲不过是个扬州城的穷酸书生,家里竟会有这样值钱的好东西?”

  容渊狠狠地瞪着她,厉声说:“我家里的事,用不着你管。那是爹爹留给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苏嫽轻轻皱眉,上前拂开那几个小厮的手,扶住容渊的胳膊。她看容渊的神色,似乎极为紧张那枚金铃,心里便知道,这东西对他来说定然是十分珍贵之物。

  于是她便淡声对郑氏道:“咱们府里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好东西。这许是阿渊家里传下来的宝贝,母亲还是快些还给他吧。”

  “瞧大小姐说的,咱们府里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了?”

  赵姨娘闻言凑上前来,扫了那金铃一眼,心里登时有了主意,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我库房里的东西吗?”

  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歉然对郑氏道:“大夫人,瞧妾身这记性!原是妾身记错了,妾身丢的不是金簪子——”

  赵姨娘伸手一指,笑着说:“妾身丢的东西,正是夫人手里这枚金铃。”

  容渊简直要气笑了。他转过头,冷冰冰地看着赵姨娘,不屑轻嗤:“信口雌黄。”

  他那双异瞳含着怒气,凌厉如刀刃,看的赵姨娘心里直发怵。她心虚地挪开了目光,咽了口唾沫,才对郑氏继续说道:“夫人,妾身方才仔细看过了,不会有错。这枚金铃正是妾身入府时的陪嫁之物,如今从他身上搜出来,他是万万抵赖不得了。妾身一早便说过,这样晦气的东西留在府里便是个祸害,可相爷偏偏不听!”

  容渊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这东西乃是先帝御赐之物,她一个小小姨娘,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可偏偏这金铃的来历他又说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郑氏将金铃递给了赵姨娘,还松了口气说:“我早说过,我身边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赵姨娘眉开眼笑地用袖子擦了擦金铃,心想这回可真是一石二鸟,既白白赚了件好东西,又让容渊落了个偷东西的罪名。她就不信,这下相爷还肯让他留在府里!

  赵姨娘越想越高兴,正欲把金铃收起来,一只细白柔滑的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嫽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微笑,手上的力气却分毫不减。

  “姨娘且慢。”她淡淡道,“我记得姨娘未入府前,原是在城北巷子口卖药为生的,想必日子过的并不富裕。只是没想到,姨娘会有这样值钱的东西。”

  赵姨娘素日最厌别人说起她身份之事,但眼下既是苏嫽提起,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强颜欢笑道:“是母亲替妾身攒下来的一点嫁妆。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几样值钱货总归是有的。”

  苏嫽笑道:“既是嫁妆,那么在姨娘入府时,便该记在库房的单子上。不如姨娘现在便把单子拿来看看,姨娘觉着可好?”

  苏嫽不说,赵姨娘险些忘了还有单子这回事,一时慌了神,支支吾吾道:“库……库房的单子前几日弄丢了。”

  苏嫽仍旧微笑着,极有礼貌地说:“是吗?那正好,左右我闲着无事,便派几个人帮着姨娘找找吧。”

  赵姨娘见她神色不似说笑,连忙拦道:“不……不必了,改日我自个儿好好找找就是,就不劳烦大小姐了。”

  苏嫽漫不经心地捏起那枚金铃,慢悠悠道:“姨娘连单子都弄丢了,如何能证明这东西是你的呢?”

  赵姨娘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若是拿了单子给她,便会知道她当日带进府中的嫁妆里根本就没有这样东西。而那份单子又是钟寅亲笔所写,若想私自篡改,只怕也难以模仿其字迹。

  权衡半晌,赵姨娘终是讪讪地挤出一个笑来,弱声道:“许……许是妾身记错了,这金铃……也许并不是妾身库房里的东西。”

  苏嫽轻轻笑了下,“姨娘如今风华正盛,怎的年纪轻轻便这般爱忘事了。”

  她转身牵住容渊的手,把金铃放进他掌心,柔声说:“这样贵重的东西,可要收好了,不然总有人惦记着。”

  赵姨娘咬牙站在原地,心里万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苏嫽拉着容渊,朝郑氏和赵姨娘轻轻颔首,便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她忽然又回过头来,笑着望向赵姨娘:“听姨娘说,瑜儿近日身子不适,不如请个郎中来看看。姨娘也好安心陪着瑜儿养病,平时就不必出来走动了。”

  省的她闲着无事,一天天地在府里折腾。

  赵姨娘愣了一瞬,才讷讷道:“郎中就不必请了。大小姐若真心疼瑜儿,只需让陆容渊往后别再进我这院子就成,那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呢。”

  苏嫽扫她一眼,淡声说:“我与阿渊同住一院,如今可还好好的呢。”

  赵姨娘撇了撇嘴,细着嗓子道:“我们瑜儿胆子小,见不得这样的东西。”

  “她胆子小?”苏嫽忽然笑了,她蓦地抬手拢起后颈上垂落下来的乌发,冷了声音道,“当初她放蛇咬我的时候,我怎么没觉着她胆子小?”

  她松开了牵着容渊的手,容渊便跟着抬起头来,一眼望见她雪白的后颈。她用手拨开柔顺的发丝,露出颈上描着的一朵娇艳的虞美人。

  容渊一怔,还未来得及看仔细些,便瞥见苏嫽右耳上的耳坠子轻轻晃了下,眼瞧着便要松落下来。

  他轻轻皱眉,极快地伸手接住了那枚碎玉流云耳坠。

  容渊的手绕过苏嫽的后颈,不经意蹭在那朵虞美人上,洇染开一大片秾丽的红色。他停顿了下,顺手替苏嫽把耳坠重新戴好。

  见她似乎浑然不觉,容渊蹙眉倾身过去,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她的耳旁:“姐姐的耳坠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