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的大雨过后,便是格外晴朗的天。鸽子飞进东宫的花园,“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有宫女在廊前泼水,清扫阶梯,繁忙的一天由此开始。
淳于爱卿在这热闹的声响中醒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习惯性地摸了把床沿的外头,空落落的,没有人在。
“唔……?瑞瑞?”他掀开锦被,坐了起来,孙嬷嬷立刻走上前,替他挽起华美的织锦帐帘。
年轻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太子殿下起身梳洗。
“殿下,您昨晚唾得可好?”孙嬷嬷笑眯眯地欠身行礼。她原是太子的乳母,本该在太子断奶后,便出宫返家去的。
可她实在舍不得离开太子,而她自己的孩子不幸夭折,丈夫另娶,即便出宫也是无家可归,她多次跪求皇上恩准,留她在宫里。
皇上见她为人老实本分,又视卿儿为己出,便同意让她留在太子身边,这一晃都有十年了,如今她成了东宫的首领嬷嬷。
“我睡得可好了,嬷嬷,昨日夜里总算没打雷了。”爱卿笑着说,心情大好。可不是吗,爹爹也不再罚他了,应当说,自从景霆瑞去过长春宫后,爹爹就没再念叨他了。
以前也是如此,只要他犯了错,景霆瑞就会去向皇上、皇后求情,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到最后,父皇还有爹爹,全都饶恕了自己。
景霆瑞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功夫,堪称一绝!或者说非常值得信赖。
另一件让爱卿倍感安心的事,便是每当电闪雷鸣、狂风骤雨的夜晚,景霆瑞就会守在他的床塌旁,告诉他,打雷没什么可怕的。
“殿下,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的,所以您就安心睡吧。”景霆瑞跪坐在床塌外,隔着帐帘陪着爱卿,直到他睡着为止。
第二天早晨,也是景霆瑞第一个伺候太子起床,替他更换衣裳、穿好鞋袜,束整衣冠。
虽然昨晚并未下雨,但爱卿担心到了半夜里又要打雷,就让景霆瑞守在床帐外,只是这会儿起来,见不着他,心里不禁有些纳闷。
“嬷嬷,瑞瑞是去校场操练了吗?”爱卿转头问孙嬷嬷,她正在绞干铜盆里的巾帕,两个宫女则端着水壶随伺在旁。
“殿下,昨日半夜,景侍卫就被李总管带走了。”嬷嬷笑了笑说,拿着香喷喷、又暖融融的巾帕,替爱卿擦脸,“您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吧?景侍卫也说了,让我们别吵醒您。”
“李总管?”爱卿擦了脸,又洗了手,问道,“是伺候爹爹的李德意吗?”
“是啊,就是他。”嬷嬷服侍太子盥洗完毕,又吩咐宫女拿来梳子和镜子。
“倒是少见爹爹来找瑞瑞的。”爱卿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难不成除了父皇,连爹爹都要借瑞瑞去办事了,唉。”
“殿下,您要用早膳吗?”比起半夜里走掉的侍卫,嬷嬷更关心太子的衣食起居,她和蔼地问,“奴婢让人准备了您最爱吃的银耳甜枣羹,还有……”
“不,我还是等瑞瑞回来,和他一起吃吧。”爱卿说完,就站起身,大步走出不时有宫女穿梭而过,忙碌打扫的寝殿。
“太子殿下……”宫女们纷纷跪下,恭送太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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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左手抚着白须,右手持着《论语》,一边摇头,一边念念有词着的是太子师翰林大学士温朝阳,由皇上钦点,为太子和诸位皇子教学。
国子学里,除了最寻常的四书五经,还有《大燕国史》、《大燕律法》等等,都是需要好些岁月才能讲解完毕的巨作。
照理说,太子有太子专属的书房,太子师也只负责教导太子一人——“为人臣应当仁贤,为君王应当圣哲”的道理,可是,爱卿不愿意一个人上学,嫌闷得慌。
而皇帝竟然任由他使性子,还把年纪相仿的皇族子弟全都聚集起来,送入国子学,陪着太子读书。
即便温朝阳觉得这不合宫规,但他还能抗旨不成?横竖都是皇家血脉,都得尽心尽力地教导,只是这学生一多,难免生乱,尤其太子是第一个坐不稳的。
“这话是说,做君主的要有君主的样子,做臣子的要有臣子的样子。若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这天下就会乱了套,没有规矩了……”
温朝阳讲解着,眼睛却瞄向正中的位置。
一张楠木八仙桌,后头坐着太子,他时而左手托腮,望着窗外发呆,时而扭动腰身,趴伏在桌上,拿着毛笔在宣纸上乱画一气。
温朝阳忍不住了,这课才开始讲呢,太子怎么就听不进了?心思涣散得很!
他拿起桌上的戒尺,啪啪地敲了敲桌面,站在太子身后的小德子见了,连忙偷偷拉扯一下太子的衣袖。
“别烦我啦。”没想太子丝毫不收敛,反而大声地让小德子放手。
“咳,殿下今日心神不宁,所为何事?”温朝阳耐着性子问道。
“师傅,我想出去五谷轮回一下。”爱卿腾地起身,说道。
“去什么?”温朝阳一时没听明白。
二皇子淳于炎,微微地笑了。他坐在爱卿的右手边,略微靠后的位置,没人可以和太子平坐。
他今年九岁,小太子一岁,虽是皇弟,却反倒像个兄长,不仅个头长得比太子生得高大,武功学识,也比太子来得深厚。
他的眼睛是墨黑色的,像极了皇帝,亦喜好骑马射猎。性格虽直率,但不莽撞,也不会仗着父皇父后的庇佑就在宫里调皮捣蛋,这在诸位皇子当中,实属难得。
大臣们私底下,都认为二皇子炎才适合当大燕太子。
当然,太子之位很早就已经定下,皇上也无意更改储君,这件事,顶多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还没人正式提到朝上去,因为这只会自讨没趣。
谁都知道,皇上最偏心疼爱的孩子,便是太子爱卿了。
“炎弟都听懂了,师傅您还不明白吗?”爱卿眨着乌黑的眼睛问道。
“为师怎么不懂?”温朝阳不想被太子看轻,便故作明了地逍,“五谷为稻、黍、稷、麦、菽,这五种是为师最爱吃的,这轮回嘛,就是五谷吃个遍……”
“哈哈哈!”温朝阳的话还没说完,一声爆笑而起,是坐在更后头一些的三皇子天宇,今年七岁。
他身旁坐着的是,与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孪生弟弟天辰。
天辰虽然没笑,但也憋得辛苦,小脸蛋都红了,肩膀还在发抖。
“笑什么笑?”温朝阳脸上挂不住了,有些恼火地道。
“师傅,五谷轮回是指去茅厕方便。”爱卿这时为弟弟们解围道,“学生觉得课堂上,谈及茅厕有诸多不雅,故而隐晦了一下。”
话到这儿,已经是哄堂大笑了,除了皇子,还有几位亲王之子,更是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这原是他们几个兄弟之间在玩耍时,想出来的名堂,后来还去翻了翻古书,竟然书中也有记载。不过,大多是野史上用的,也难怪太子师不晓得吧。
温朝阳的脸孔是一阵白一阵红!胡子气得都在发抖,手指戳戳点点。当然,是朝着几位陪读侍从的,他还不敢直接指摘皇子们的不是。
“你、你们太不像话了!竟然联合起来捉弄为师!”温朝阳认定是太子故意为之。
“没有啊。”爱卿摇头否认,“我说我的,他们笑他们的。”
“你、你……”太子师为之气结,最后,竟转身拂袖而去。
“这下完啦,又要去告御状了。”天宇索性丢开书本,坐在了八仙桌上,脚踩太师椅,一副山大王的模样。
“你知道会这样,还帮腔了,不是吗?”天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忍不住呢?”
“你不也笑出来了?还说我。”天宇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师傅被大皇兄气跑也不是第一回了。”
“虽然这么说,可今天……大皇兄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天辰歪着头道。大皇兄以往是有捉弄师傅,但顶多是丢丢纸团,或者画师傅的小样,在他脸上添上山羊角什么的。 且都是玩得很开心的。
今天,他却不怎么笑,说是去五谷轮回,其实只是不想念书,借口出去溜踏罢了,而且细看的话,他的脸色也不好,怪苍白的。
“皇兄。”不等天宇问什么,炎先站了起来,他为到爱卿的桌案前,俯身凑了过去,洁白的额头轻抵在爱卿的头上。
“二皇弟?”爱卿有些不解。
“你也没发烧啊,脸色那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炎抬起头来,一脸担心地问。
“我只是没用早点。”爱卿苦笑了一下,说道,“瑞瑞、不,是景霆瑞他没回来,我本想和他一起吃的。”
在外人面前,用儿时的昵称,怕是不妥的,爱卿不由改口道。
“你也太傻了,—个侍卫不回来,你就不吃饭了?”炎皱起眉头,“他一定又去为父皇跑腿了,没个三五天回不来的。”
因为和爱卿很亲近,炎一早就知道景霆瑞秘密受到父皇的差遣。
“不是,这回是爹爹叫去的。照理说,爹爹顶多是问问话,可到现在还没放他回来……”爱卿说着说着,眼底竟然有些泛红。
许是大家都知道太子从小就爱哭,所以都见怪不怪了,只有炎依然柔声安慰着,“没事儿,景侍卫马上就回来的,我先带你去小厨房吃点东西吧,饿坏了可不好。”
“我们也去!”天宇跳起来道。
“我还不饿。”天辰却唱反调。
“王子们要吃什么,小的去拿就是……”小德子不放心他们离开。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没想,爱卿反而要给小德子带吃食。
“这使不得……”
“水晶桂花糕?”
“唔……”这是小德子最爱吃的,听见了便是一副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模样。
“好了,你就留下,师傅指不定一会儿就回来。”说话的是炎,他又对两位弟弟道,“你们也别走,我们去去就回,有好吃的都给你们拿来。师傅若是回来,看到我们都跑了,可真气得要告老还乡了。”
炎的安排大伙儿都同意,留下的人自然是聊天说笑了,炎牵紧爱卿的手,两人一同去往东宫的小厨房。
其实离书房不远,穿过一座长廊便是。
“太子殿下、二殿下。”嬷嬷和太监看见两人纷纷躬身行礼,当然是不敢问,为什么这上学的时候,他们会出现在这儿?
“锅里热的是什么?”炎抬头瞅着青砖搭砌的灶台,沸腾的锅里搁着高高的竹蒸笼。
“回二殿下,第一笼是灌汤饺子,第二笼是莲蓉包,第三笼是水晶桂花糕。这里还有灿金南瓜饼。”膳食太监笑道,“本就是给殿下们备着的点心,正打算晚些时候,送去书房呢。”
“我们在这吃,不过也别太张罗。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炎这么说。可是膳食大监还是叫了一拨宫女进来,擦桌抹登几,铺上丝锦的桌布,放上最好的食器。
炎也懒得说他们了,拉着爱卿的手入座。
热腾腾的灌汤饺子端上了桌,炎首先拿银筷夹了一个,放进爱卿的碗里,“皇兄,快吃吧,小心烫。”
爱卿咬了一小口,上等猪骨连肉慢火熬了三天,和在菜肉馅里包成的饺子,只要一口,就鲜美得让人忘却一切烦恼了。
可是,他就是提不起劲来。
“皇兄,你还记得吗?”炎似乎想要爱卿开心起来,便道,“去年元宵节,父皇和爹爹带着我们,还有二弟三弟,一起溜出宫去玩,观赏‘五彩冰山’。”
“别有洞天!”爱卿立刻接话道,睑上总算有了一丝笑颜,“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元宵节,也是父皇的诞辰,皇城里别提多热闹了!我现在连做梦都会梦到呢。”
那座名为“别有洞天”的冰雕园,也让一众皇子开了眼界,玩得乐不思蜀。可以说,这是他们头一次抛开所有的规矩,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
“是啊,我们还一起捉迷藏,后来是你赢了,因为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炎见爱卿笑了,便也笑道,“我们还像寻常百姓那样,逛花市、放烟花,围坐一起吃寿桃包。”
“嗯,今日的桌子看着有点像那日的。”爱卿怀念地说,又看了看四周,“只是没有那么多人在。”
他指的是,周围站了一圈宫女和太监,为他们打扇、纳凉、端茶递水。
“他们有他们的活,主子有主子的事。”炎却道,“皇兄,你不能因为景侍卫离开一会儿,就不开心的。”
“我知道。”爱卿低头,坦言道,“可是……炎儿,只有他在,我才玩得开心。”
那日出宫玩,景霆瑞也在,也因为他,自己才赢了“躲猫猫”的比赛,让那对孪生弟弟,气得直跳脚呢。
“你呀,上辈子欠他的不成?三句话不离‘瑞瑞’。”炎直摇头,还道,“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何须……”
炎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响起交谈声,听着是两位年轻宫女,她们应当不知道殿下们在小厨房里用餐,就这么一边迈进门槛,一边大声聊着,旁人都来不及阻拦。
“真可惜啊,这东宫里是再也见不着景侍卫了……”
“是啊。虽说他是升了官,变成御前侍卫了,可这东宫里少了他,真是花也不香了,树也不绿了,唉……”
“——放肆!”炎的一句喝斥,让两位宫女大惊,忙跪下去,叩头求饶,“殿下恕罪!奴婢不知道殿下您在这儿。”
“身为宫女却乱嚼舌根,什么花不香,树不绿的?是想找死吗?!”
“奴婢们再也不敢了!求二殿下饶命!”两宫女吓得脸色苍白,直发抖地道。
“不成。这里留不得你们,我得禀告父后,让他好好教训你们!”炎这么训斥着,命太监将这二人撵了出去。
“炎……她们刚才说,瑞瑞去做了父皇的侍卫?”仿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爱卿直愣愣地望着余怒未消的炎。
“这……”炎犹豫了一下,想必宫女们说的是事实。否则,景霆瑞怎么会不和爱卿交代一声,就不见了呢?
唉,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也好。炎便缓了缓语气,说道,“其实吧,景霆瑞去做殿前侍卫也很好啊,至少是官从三品……”
“才不是!一点都不好!”爱卿蓦地站起来,嘴唇颤了又颤,用发抖的声音说,“你不知道,父皇也好,还是爹爹都从未想过要调走瑞瑞!这就是说……是、是瑞瑞自个儿想走的,他不要我了!所以才会不辞而别,去父皇身边当差的!”
“皇兄,若真是这样,你强留他也没意思啊。人各有志,他想为父皇效力,快点升官,也能理解。”炎趁机开解道,“这宫里的侍卫这么多,你干嘛非得要景霆瑞啊?”
没想,爱卿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又坐下来,拿起一个包子就塞进嘴里。
很显然,他不想再和炎说话了,但是他一边吃,晶莹似冰的泪水,就跟决堤似的滚落下来。
那简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又一颗,他也不嚎啕,就这么一边吃,一边掉眼泪,看得出是伤心至极的。
炎头一回觉得束手无策了,谁都知道太子爱哭,还经常被天宇、天辰给捉弄到哭,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因为爱卿笑起来的模样,可比哭好看多了。
而他一哭,那真真是叫人肝肠寸断,光是看着心里就揪得直痛。也难怪父皇最怕他的眼泪了。
“你别哭嘛,卿儿。”炎急得是连皇兄都不叫了,手忙脚乱地叫宫女拿帕子,亲手替爱卿抹泪水。
可是爱卿也不搭理他,自顾掉泪,嬷嬷和宫女都吓坏了,跪了一地。
这时,长春宫的总领太监李德意来了,后头还跟着战战兢兢的小德子。
原来是皇后召见两位皇子,温朝阳果然跑去长春宫告御状了,李德章见太子正红着眼圈掉泪儿,便觉得更难办了。
倒是太子忽然不哭了,抹了抹哭肿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主动站了起来,用沙哑、哽塞的声音说,“走吧,李公公,我也正想去找爹爹。”
“是。传太子车辇,去长春宫。”李德意于是吩咐下去,炎也应命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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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东侧的常宁殿,四处通透,临荷花池而建,是盛夏纳凉避暑的好地儿。
身着深青雉鸟缎袍、头戴镶玉金冠的柯卫卿,坐在黄花梨镶象牙圈椅里,面色有些肃然。
爱卿一进入殿内就察觉到殊于往日的紧张气氛,宫女也好,还是太监、侍卫全跟木头人一般垂首而立,无人上前给他请安。
加上柯卫卿喜好一切从简,这里的家具陈设很少,没了热闹的人声之后,敞朗的殿舍内,只有两位皇子沉沉的脚步声在回荡。
“儿臣给父后请安!”爱卿老老实实地跪下了,炎也跟着叩首道,“参见父后,父后凤体安康。”
“还安康?不被你们气死就不错了,你们两个真是太混帐了!”柯卫卿拍案道,声音如雷贯耳,让人胆颤,“竟然联手欺侮师傅?!他老人家气得头晕病都犯了!”
爱卿闻言抬头看了看,温朝阳就坐在柯卫卿右下方的锦凳上,抚着额头,正直哼哼呢。
“是儿臣不对,出口不逊,惹得师傅生气,儿臣甘愿受罚。” 爱卿先磕了一个头,又道,“但这事和炎弟无关,还请父后明察。”
“不是的!父后,此事儿臣过错最大。”炎却急着揽罪,仰着头说,“是儿臣第一个笑出来的,侮辱了温太师。”
“得了,你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脱不了干系。”柯卫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叹道,“你们各自回宫,闭门思过十日。这次不是罚抄就算了的,每人打掌心二十下!李德意!”
李德意领命,拿着戒尺走了过来。
爱卿看了看,规矩地伸出双手,摊开掌心。二十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加上温朝阳还紧盯着看,李德意可马虎不得,“啪啪!”的拍击声,不绝于耳。
炎在一旁看得着急,时不时小声催促,“够了,该打我了。”
李德意也显得非常为难,只能赶紧地打完太子的手心,又打了二皇子二十下,这才算完事。
两人都受罚之后,手心就跟抹了胭脂似的红透了,还肿起一条条的杠儿。
“谢父后责罚,学生恳请师傅原谅。”爱卿白嫩的脸蛋上湿漉漉的,肯定是疼得紧,声音还有些哆嗦。
炎没有哭,挨打完了,他也松了口气,和爱卿一起再向温朝阳磕头赔罪。
温朝阳这才消了气,躬身感谢皇后处置得当,他的头晕病是“药到病除”,都没有宣太医来,就先告退了。
柯卫卿还想训诫孩子几句,外头通传皇上驾到,他便起身接驾。
一直没什么精神的爱卿,这会儿倒是直起腰背,很积极地看向外头。
身着明黄色绫罗龙袍,威武不凡的煌夜如旋风般进来了,看得出是闻讯而来,步履急匆匆的,他身后跟着两个御前带刀侍卫,其中一人便是景霆瑞。
爱卿看到他,眸子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可是却拼命咬牙忍耐着不哭出来。
景霆瑞看见跪在地上的皇子们,表情一怔,但很快便站在他应有的位置——朱红殿柱前去了。
“这是怎么了?闹得这样大?朕一下早朝,就听说你要罚太子?”煌夜挥手免去柯卫卿的行礼,反而搀着他的手,一同落座。
“在课堂上对师傅不尊重,自然是要惩戒一番的。”柯卫卿无奈地说,又叹了一口气,“今日犯错的不只是卿儿,还有炎儿。”
“炎?”煌夜似乎有些意外,“他可是很乖的啊。”
“父皇,是儿臣不对。”炎说,低下头去。
“他都被卿儿带坏了。”柯卫卿拧眉道,“在书房里不好好读书,尽胡闹!”
尔后,有关那“五谷轮回”的事情,柯卫卿讲了一遍,煌夜听了,竟哈哈地笑了,还说其实挺有意思的。
惹得柯卫卿一直怒瞪他。
“罢了,师傅会生气也难免,你们下回就不要这么捉弄他老人家。”煌夜微笑道,又一次放走了爱卿,“快回去让孙嬷嬷敷下手,不然这笔都要握不住了。炎儿,你也是。”
“是,儿臣告退。”炎面有愧色,起身告辞。
“瑞瑞……”爱卿却不肯走,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一旁的景霆瑞呢。
“怎么,卿儿,你找景侍卫有事?”煌夜问道。
“父皇,父后,为什么突然把他调走了?”爱卿看着他们,十分着急地问。
“你父皇任人唯贤,景侍卫德才兼备、武艺高超,担当得起御前侍卫一职,你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柯卫卿知道爱卿定是会闹腾的,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者,你身为太子,与其注意别人,倒不如多反省自己,别再调皮惹事了。”
“所以……是因为我太顽皮,瑞瑞才离开我的吗?”没想,爱卿却悟出了这一层意思。
“……”一旁的景霆瑞双唇微启,却欲言又止,因为这不合规矩。
“不错。卿儿,你的所作所为都不像一个太子。”柯卫卿起身,走到爱卿面前,“你想想看,他和你在一起,替你挨了多少罚?”
“受罚?”爱卿不解地看着父亲。
“是啊。你总是犯错,爹爹多次饶恕你,是因为有景侍卫替你求情,主动为你受罚。有这么忠心的下人,爹爹也不忍心再罚你了。可是,你却做不了一个好主子,总是招惹是非、一错再错,还不如让他去你父皇那儿当差……”
“那么,我不做太子了,爹爹你把瑞瑞还给我吧。”爱卿仰头,看着柯卫卿道。
此话一出,真是众人皆惊!连煌夜也瞪大了眼睛。
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时,“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就甩在了爱卿的脸上。
这一下耳光掴得极重,爱卿一下就摔倒在地,嘴角流血,景霆瑞二话不说地冲过去,一把扶起爱卿,察看他的伤势。
而柯卫卿看着自己不住发抖的右手,面色煞白,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方才还在座上的煌夜,也在眨眼的功夫间移到柯卫卿身旁,握住他的手,柯卫卿抬起头,一脸哀伤地看着煌夜。
“来人,带太子殿下回宫。”煌夜说。
在殿门外的孙嬷嬷赶紧进来,可景霆瑞却不愿意放开爱卿。
“景侍卫,你退下。”煌夜沉声道,景霆瑞这才松开手,起身,退至一旁。
“走吧,殿下。”孙嬷嬷半拉半拽着太子,硬是把他带了出去。炎儿也被他宫中的太监带走了。
卿儿走了,柯卫卿却紧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你还好吧?”煌夜问道,对他的愁容是心疼不已。
“抱歉,皇上,我一时忍不住……”柯卫卿低声地说。怎么说,他打的也是太子。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煌夜微微地笑了笑,握紧他的手,“你心里的苦,朕怎会不知道。朝堂上这么多人盯着卿儿呢,他犯错,即是朕犯错。这次,卿儿是过分了些,但你也别太难过,孩子要慢慢地教,朕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的。”
“唉……皇上,”柯卫卿把头靠上煌夜的肩头,“只怕这孩子……性格太倔……不肯认错。”
“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张,不过,这倔脾气到底像谁呀?”,煌夜邪气地笑了,意有所指。
柯卫卿轻瞪了煌夜一眼,提示不满,煌夜温柔地捧住他的脸颊,低头轻吻了一下,再牵着他的手,走向挂有帷帐的内室。
之后,包括景霆瑞在内,所有的侍卫都退出殿外守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