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朝臣们, 知道你私底下,是这样的一副德行吗?”
女郎正襟危坐,义正言辞。
“夫妻之乐而已, 青青知道,就行。”
皇帝低头, 一边奋笔手书, 一边说得淡然而镇定。
那勤政殿御书房, 檀木书案, 地席锦团,一正一侧,两人规矩静坐, 似乎,说的也是稀松平常。
可青芥子知道,那其中的……浪荡。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刚刚才说了一句, 胸口有些涨, 他竟说,让她脱开, 给他看看。
这个人,越来越没有下限了。
起先, 也就是让她坐在身边,端端茶水,递递笔墨,最多, 就趁机香一香之类。
后来, 有一日,突然就跟那什么上身似的,将她按在地席上, 往死里弄了一回。
外头有几个老臣等着觐见,他也不管,吓得她咬着块汗巾子,又惊又软,直到散成一滩泥,捡都捡不起来。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多几次,女郎也就习惯了。且见着那鼻血,后来又时不时地,冒了十来天,就当她是药,当他是吃药吧。
可再后来,他竟开始变本加厉,想些更加不堪的。
说他手上忙着写朱批,不得空,可又想她,便要让她来服侍。
遂一边手上朱批写个不停,一本正经的,一边却将她按在膝怀中,半响都弄不休。
将她累得,手抽筋,嘴发麻,直想提刀阉人。
这一次,要她脱衣,也不知,又要冒出些什么花样。
所以,女郎打定主意,不依他了。
端正跽坐,捧胸摸腹,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依稀斜眸撇了她一眼,似乎也就作罢了,兀自沉吟着,朱笔在折上游走。
写完一本,合上,放一边,再伸手去取,那待批的高高另一摞。可他不捡最上面的,偏抽最下面的那一本,于是,那一摞折子,便哗啦一声,掉在她手边地上。
地上红木光滑照人,有几本轻薄的,竟还飞得老远。
“青青,帮着捡一下……”
皇帝兀自拿着手中那一折,只管打开来看,似乎忙得眼皮来不及挪开,只顺口使了一句嘴。
女郎看了看案边一地凌乱,又转头看了看那漫不经心之人。
觉得好没道理,可翕了翕唇,终是没说什么,勉为其难地,伏身过去拾。
吃他的,喝他的,却又什么都帮不了他,给他当个小丫头,也不为过。
平心而论,他其实很辛劳的。留着鼻血写朱批,操完她转头就起身去议事的时候,也多。
将那落地的折子,一本本拾起来,重新摞整齐,有些滑得远的,就够身伸手去拾。
女郎身量小,够不着远处的,不觉就像狗儿一般,四肢撑地,跪行了几步。
暮春初夏,轻罗薄纱,本就裹身,再这般俯身塌腰,撑地膝行,就显出那纤背丰胸,腰细臀圆。
男子顿了手中朱笔,抬眸将她懒看。
女郎将最远的一本折子拾起,膝盖都疼了。被他成日拆弄,本就腰酸背疼,不得稍息,这稍微劳作,竟觉百骸酸痒,不由得下腰仰头,做了个伸展,还真像那狗儿撑地伸懒腰。
再一个回头,便对上那人的眼神。
那人嘴角浮一抹冷清笑意,似乎还拿笔,在空中虚虚比划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来:
“这姿势妙曼,等下,就这样试一试,嗯?”
鉴赏完毕,兀自垂头书写。
跟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女郎骨碌爬起身,将那最后一本折子搁回案头,红着脸,掉头就走:
“我去御苑里,玩一会儿……”
说罢,逃也似的,急急跑出了书殿。
这御书房,不能再待了!她就是个任他亵玩的禁.脔。
不禁用身体,用手,可以;用眼神,用言语,也可以,将她玩到羞愧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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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的芍药,开得鼎盛烂漫,引得成群的蜂蝶嘤嗡。
青芥子坐在那花架下,秋千上,轻轻晃着。
暮春初夏的午后阳光,明晃晃的,热烘烘的,照得人睡意绵绵。
玄勿在远处廊下,抱手靠柱地,候着呢。人家一威风凛凛的御前大人,每每她要去哪里溜达,都是亲自来侍卫,她真是受宠若惊。
青芥子有些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个皇宫的各处,这里的好多人,都似乎,似曾相识。
那宫中道路,她眼熟,这御苑繁花,她眼熟。那天子龙床,锦帐玉枕,她也睡得自在。
皇帝身边那些人,比如这成日都在眼前的玄勿,比如那个神秘来去的卓云,还有朱华殿中那个掌事的大宫女红衣,她似乎,都像是上辈子见过一般。
仿佛,她之前,就是住在这宫里。
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记忆挡住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捕捉不到,想要动了脑筋去思索,便是头疼。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间,突见着花架边上,芍药丛中,一阵攒动。
女郎一个惊醒,坐直腰身来察。
见着那芍药花丛中,跳出个小人儿来。
十岁左右的光景,却已有些抽条儿的个头,老成的少年气。
那小少年两步跳到她跟前,面露喜色,开口便叫:
“皇姐!”
“你……叫我什么?”女郎偏头,一脸疑惑。
“皇姐,我是弥生啊,你的弟弟皇甫弥生啊。”小小少年摸着自己的小胸膛,又走得近了些。
“弥生?”女郎极力去想。
皇甫弥生,也是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却仍是什么也想不起。
“你不认识我了?”小儿一脸的失望。
女郎摇头,却又有些不忍,不觉绽笑,和蔼问他:
“我长得像你的皇姐吗?”
“不是长得像,你就是我皇姐!”小儿急得跳脚,依旧斩钉截铁地,坚持己见,“你是这辰国的女皇,永乐女皇啊,皇姐,去年他们将你的棺椁送入皇陵时,我就不信。你果然没死,我好想你,这皇甫皇家里,就只有皇姐与我,相依为命了,皇姐可别再弃我……”
小儿终是难耐那激动与依恋之情,一下子扑过来,跪到她膝怀上,引得秋千荡漾。
女郎稳住秋千,又将他的头颅抱住,怪爱怜的,却还是想要跟那混沌小儿澄清:“我不是那什么女皇,我是东山长生观,无崖子的女弟子。”
“那之前呢?你在做长生观的弟子之前呢?总有个出生来处吧!”小儿倒是头脑清晰,于怀中仰头,咄咄问她。
问得女郎凝了眸。
师傅说她,是误入山中猎人的扑兽陷阱,被利箭伤了心脉,失了记忆。
“皇姐,你还不知吗?这都是九皇叔的伎俩!他觊觎这江山皇位,却又碍着是高祖爷捡来的,不是皇甫氏的亲血脉;他也觊觎你,却碍于这叔侄之名分的阻隔。所以,去年六月十九,你与皇夫在外悠游之时,在浮图关遇北狄人围城袭击,他带兵来援,却迟迟不到,故意让你和季哥哥战死在沙场,季哥哥是战死,你是假死,然后,他就夺了这江山,且偷龙转凤,瞒天过海,跟那无崖子串通好了,把你变成个长生观的女弟子,再接进宫来,江山美人,一举两得。”
“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啊……”女郎听他说得又急又快,连珠炮似的,心头亦有些涌动,极力想去捕捉一丝丝儿记忆。
去年六月十九,辰国女皇与皇夫,战死在浮图关,又伉俪情深,一棺合葬入皇陵的事情,是为佳话,市井坊间都传遍了,她亦有所耳闻。
季亭山……那个皇夫,叫做季亭山,对,就是这个名字。可也不知是自己想起的,还是听大家口口相传,说过的。
遂有些泄气,一脸茫然,将那小儿看着。
“我就知道,九皇叔他给你下药了!他定是给你下了什么禁锢记忆的药了!”
小儿越发激动与不耐,与她怀中跳起,退开两步来。
“你与季哥哥,从小就好,青梅竹马,后来又结为夫妻,恩爱无比。所以,九皇叔害死了他,要占你,却又怕你不从,便用这种妖法来骗你!”
照他说来,皇帝很坏。夺人江山,夺人所爱,害人夫婿,将她禁锢……
女郎亦有些难耐了,抬手扶上自己心间。
“皇叔对外宣称,浮图关一战,皇姐是被敌箭射中心脉而亡,这心脉所伤,也许倒是真的。皇姐你自己摸一摸,胸口处是不是有一道伤?”
小小少年,学她模样,摸住心间。
女郎心头咯噔一下,重重地使力,按在那心脉受伤处,却不急着应他,答他。
“皇姐,你若还不信我的话,就到学宫去,那里有皇姐昔日留下的,许多抄书写字。皇姐的字,当世无人能仿,你去找几篇来看看,再写几个字来对一对,就知道了。一个人的记忆会变,但是字迹却不会变,你尽可以去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
那小儿见她缓缓慢慢地,似乎不怎么信他,就觉得有些心伤,带着恼气地说来。
又慌乱转头,几下张望,便开始退步撤身:“玄勿大人过来了,我得走了。九皇叔假仁义,明里是留我性命,实则将我禁在宫中,不得自由,也不得乱说。若是看见我与你说话,少不得要打杀了我!”
一阵穿花拂柳,风过影动。
御苑繁花,眼花缭乱。
再定睛时,那猴儿一般的小少年,已是溜得没了人影。
玄勿已经来到跟前,恭敬地问她,天热日晒的,是否要回书殿去。
女郎便笑着摇头,说她有些胸闷积食,还想再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