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 皇帝没有发怒,也没有发落人。
就那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眼眸中明灭不定, 却突然鼻间涌出一抹红,流鼻血了。
吓得那满地的宫女, 惊慌失措。又跪行着, 请询是否去请御医。
皇帝却罢了罢手, 于袖中摸出一张手帕子来, 把鼻间血流抹了,便喊,摆驾去东山。
就是一副天子要亲自出马, 去把人抓回来的架势。
却说,青芥子回了长生观,东山七子齐齐惊掉下巴。
“青青,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女郎抬颌, 觉得他们好没道理。
她还是有些生气。敢情,都是眼巴巴地, 合起伙来,将她往魔窟里送。还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不是, 皇帝没封你……做个妃子之类?”
“封了,我不想做。”女郎抬腿就走。
“哎,青青,回来……”东山七子急忙伸手的伸手, 拦路的拦路, 把人截留住。
“不是师兄们说的,叫我不要去跟一群女人抢吗?”女郎挑眉,没好气的, 把师兄们怼了。
“不是……”
“话不能这样说……”
“我们觉得吧,皇帝陛下对你,还是有些真心的……”
“就是,也算煞费苦心,那种自损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是啊,没准现在都在咯血了……”
“嗯,也说不定是鼻窍流血……”
东山七子,七嘴八舌,吞吞吐吐,故弄玄虚,却不一次把话说清楚。
“怎么回事?”女郎就满腹狐疑,停驻了脚步,要听个究竟。
“师傅炼那……九转丹嘛,补元生阳,一次服一粒,活血化瘀,驱寒祛病,神清气爽,但是,这龙虎之药嘛,少则灵丹,多则是毒。若是一次服上十丸,那阳气突然升腾起来,就是虚火,反倒伤人,浑身起高热,十二个时辰不退。”
“就这样,一天十粒,连续服上十天半月,就要把五腹六脏都烧干,烧至伤肺咳血,七窍涌流,元气耗散。那身体弱点的,怕是都要被这虚火给烧没了……”
“把自己给折腾出个高热怪病,却说只有你能解。他才好撇了那些名门淑女,然后向朝堂去提,要娶你为妃啊!”
“若不然呢,就你这小妮子,要做妃子,怕是很难的!”
“就是,要撇开那些名门淑女,也是很难的!”
“啧啧,他为了要娶你,还是很吃得苦的……”
“还是佩服啊……”
“师傅也可能是觉得佩服吧,才那样帮他。可那老人家就是有些心疼他的金丹,这几日在疯狂补仓……”
“嘘……”
“小声点!”
“这事情呢,也是师兄们自行堪破的,别声张……”
“可不,师傅那九转金丹,突然间就少了十来瓶,还说是哪个不怕死的,要拿去当饭吃……”
“没想到啊……是那痴情人,为了求个爱人,而不惜自伤……”
东山七子挤眉弄眼,低声耳语,又啧啧叹着,一哄而散。
终是,做了一回好事,没有干那拆鸳鸯的恶趣味勾当。
留了青芥子在原处,慢慢地回味,反应这整个事情。
又悠悠去了后山,红莲心湖边上,坐在大石上,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那湖中红莲初绽,心灯悠旋。
然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潇洒地说不要。
他处心积虑地,要给她的东西,她却不领情。
他会不会很伤心?不仅伤心,还很伤身!
女郎心中,就感动得发慌。
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便跳下大石来,想要去做点什么。
一个转身,却乍地,见着那人,竟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不温不火地,将她看着。
深山镜湖,薄霭雾气,恍若仙境。
她还以为是幻觉,抬手揉一揉眼睛,再看,再揉,终是确认了是真。
敢情,她前脚走,他后脚就追来了。
忽觉心头又软又热,又酸又涨,有种想要扑过去的冲动,却又想起师兄们说的,要矜持。
便停在大石边上,左右旁顾了,拧着腰身,期期艾艾地,讪笑问到:
“你……怎么来了?”
“我有只不听话的小猫儿跑了,来这里寻一寻……”
那人也学她模样,举目左右张望着,将那种对调皮猫儿的故作不满,轻轻叹在袅袅雾气中。
那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像个训闺女的爹叔,又是个撩情儿的男人。
女郎就迷糊了心神,痴痴地,看着他萧肃举步,清朗如风,妖绰如莲,似笑非笑,好看得很。
却又是冷清面色,不像要给她好果子吃的模样。
几步走到她跟前来,杵她眼皮边上,长身而立。
侍卫都屏退在了远处,这雾霭湖边,独有她与他两人,如梦如仙,似真似幻。
女郎抬手捂上胸口,觉得那心头,莫名扑通乱跳得厉害,身后是大石,边上是莲湖,退也无路可退。
只得垂首,可怜巴巴地示弱:
“那只猫儿,知道错了……”
她是知道错了。她决定,领了他的情意,溺进他的爱河。
“知道错了,就好!”那人一边低头,一边伸手,将她拦腰扣住,侧首附耳来问,“可知要怎么罚吗?”
“……”女郎偏头躲着那耳边痒痒热气,却躲不开腰肢上那掐着的手掌,只能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状,“你想要怎么罚……都可以……”
她还是很大气的,又心纯,故而知错就认,知错能改。本来也觉得,心头欠欠的。
虽然,大约知道,男人所言的罚,怕是有些超乎想象的坏……
“呵……”男子一声满意的轻笑,一把按了她的腰背,将她靠在胸怀间,垂头扣肩上,磨牙叹息:“早点像这么乖,就好了……”
倒是没有什么坏坏的惩罚,就那么将她拥抱着,聆听山中静谧,鸟雀轻鸣,无比温存。
像抱个珍贵无比的宝贝。
女郎听了一会儿那强健心跳,终是仰头来问:
“你……还好吧?”
水汪汪的眼眸,备是关切。
“怎么了?”皇帝不解她突来的询问。
“你流鼻血了?”女郎细看,发现了他鼻间隐隐的残血。
“无妨……”皇帝不以为然地笑着,拉她的手在他硬硬的胸上,握成小拳,敲得嘣嘣响。
大意是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强健。
“真的?”女郎不怎么相信了。
毕竟,他近来的确清减了不少,且那三十岁的男人了,抬头蹙眉间,都隐隐可见,有些风霜沧桑。
“那是火气,多吃几次药,就好了……”皇帝便笑得更甚。
“吃什么药?”
他越是稀松平常,女郎越是关切在意。
“吃……”皇帝竟笑成了一朵花,一口咬住她的玲珑耳垂,暧昧无比,“吃昨夜那药……”
又游唇过来,在她嘴上,狠狠地咂了一口,觉得那懵懵懂懂的模样,极是惹人爱。
女郎动了动脑筋,终于明白过来,那药所指。有些羞羞的,却又是有些心甘情愿。
她想要他好。虽然,现在都还有些痛。
瞧着男人眼眸中越来越亮的火星子,感到那将她的腰臀越抱越紧的手劲,她竟自投罗网,傻傻地说到:
“……你换个地方,再吃吧?”
皇帝一个诧异,却霎时顺遂,笑说到:“那走吧,回家吃……”
作势就要来抱她。
“我自己长了腿,会走!”
女郎赶紧坠了身子,坚持要自己走。
等一下,少不得是众目睽睽的。
遂被牵着,出后山,过观宇。
携手归家,却又捡着那仅两人可闻的耳语,一搭没一搭的——
“那宫里,好大,我不想一个人住……”
“那就住在朱华殿……”
“朱华殿,只有一张床……”
“怎么,嫌挤吗?”
“哦……不嫌不嫌……那我要穿着衣服睡……”
终于,一路嘀咕,讲着条件,把人拉上了銮车。
起驾回宫,马蹄嘚嘚,山路悠悠,车马摇摇。
皇帝终是没忍住,在那銮车上,就先吃了一回药。
说是吃药,却是忍着欲,哄着她,让她得些趣,卸了对那事情的抗拒。
把那女郎弄得,凌乱了头发,粉红了面色,衣裙半解,花枝乱颤。
“小猫儿,还痛吗?”
“不痛了……”
“喜欢吗?……”
“……”女郎咬在他脖颈上,无暇作答。
他本事好,将她炸得,跟烟花一样,粉丝碎骨一般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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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恩宠,皇帝看上了无崖子大师那个女徒弟,要封宫妃。可那女徒弟性子拗,起初,还不乐意。皇帝陛下就亲自上东山,把人给拖了回宫。
这事儿,就闹得满朝皆知。
且那拖回宫后,也没让单独开辟宫室,就搁在朱华殿里守着,就像生怕又跑了似的。
那宫妃册封要看吉日,要准备仪礼,一时也下不来。可这过了朝议的青妃,皇帝就成日牵在身边,拴在腰上,一起吃,一起住,甚至,有时候披折议事,也搁在边上。
起初,宫里朝中,都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这天子处女人,前朝后宫,自有仪礼规矩,可不能像那民间寻常夫妻一般,随心随意,怎么方便怎么好。
亦生怕来的是个狐媚子苏妲己,把个皇帝给迷了,不知道他自己姓甚名谁,该干嘛。
遂有敢于直言的,忠言逆耳,噼里啪啦,开始劝谏。
可皇帝也是个厚脸皮,左耳进,右耳出,只当耳边风。
那酷似永乐女皇的小妃子,依旧把天子寝宫朱华殿当家,在勤政殿御书房自由进出,经常腻在皇帝身边,在进宫议事的朝臣面前,晃啊晃的,不避不讳,一副堂皇光明。
不过,多几日,大家也就习惯了。
似乎,这妖宠,也没碍着皇帝什么事情。皇帝照常头脑清晰,又狠又准,挑着那些有猫腻的事情来怼,也不会错怪忠良。
也就看顺眼了。
得了,有朵解语花在身边,皇帝陛下心情好,身体好,他们也跟着沾光。
那御书房里,多个妃子,就等她多吧,没母族没后家,天涯孤女一个,也掀不了什么浪。
然而,只有青芥子本人,暗自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对皇帝的认识。
有一日,她终是忍无可忍了,在那书殿独处,他又开始作妖之时,冲着那天子发难:
“你的朝臣们,知道你私底下,是这样的一副德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