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芍药是在自己家里醒来的。
若不是桌子上一副画着他睡颜的工笔丹青画,他几乎以为昨晚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这应该是昨晚他睡着后追暮秋画的,画上的人衫垂带褪,手中抱着个枕头,腿夹着被子,姿势很不雅。
但一看就是个男子,芍药忍不住轻笑出声,这的确是他最爱的睡姿。
不过又一想到这画被恨天看到的后果,他也不敢张挂,连忙想塞到灶台里烧了,可犹豫了半天,到底没舍得。
这可是画的男子模样的自己,他如今对恢复男儿装扮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哪怕只是一幅画,也舍不得丢掉。
于是,略一思索,把画卷好塞到了书柜里,不常翻动的角落里,还挡上好几本书做掩饰。
做完这些后,他才起来洗漱。
他望着屋角那一篮子杏干,心中思潮起伏,最多今天再晾晒一天,这杏干就好了。其实就是现在也算晒好了。
但他倔强的为恨天找借口,生怕他来不及赶过来。
“还差点,再晾一天好了,我不能拿不好吃的杏干滥竽充数。”他嘟哝着。
谁知,小光却突然来访,还带来个对大家来说皆大欢喜,对他自己来说不算好的消息。
好消息是那伙山匪派人来和村长讲和,说是再有一个月他们就要离开了。
坏消息是,他们说他们的土匪头子和村里的一个漂亮的姑娘私定了终身,这几天会携聘礼到村中寻找这位姑娘,然后求娶。
小光没注意到芍药越听越惨白的脸色,自顾自说的眉飞色舞的:“芍药,你都不知道,原来咱们都错怪人家了,这个土匪头子可不是坏人,他们是南方三叠山附近的一个巨贾,行到咱们永州妙义山的时候主人在此等候一个早就约好的朋友相见,谁知那朋友久不现身,就坚守此地等待而已。”
芍药一把抓住小光肩膀,怒道:“这话大家也信?哪个商家巨贾手底下有这么多精兵强将?这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商贾。再说了,村长难道忘了刚开始他们占领发上下山要道打劫强要买路钱的事了吗?这分明就是真土匪!”
小光不屑的一甩他的手,“那时候他们是害怕,他们说怕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身怀巨资,万一被村民存了歹心打劫怎么办?所以才不得先下手装了恶人。”
芍药气的眼前发黑,追暮秋这个无耻的混蛋,竟然编造这种谎言。
就听小光又道:“芍药你不要总把人都看做坏蛋,人家土匪这回和咱们谈了后,除了把当初打劫我们的东西都送还,还把这三回咱们攻打顿笔峰损坏的兵器和支出一并双倍赔偿了呢。
再说了,咱们攻打了三次顿笔峰,死一个人了吗?到现在也就第一次的时候失踪了一个老人而已,或许只是摔下悬崖呢。”
芍药彻底无语,他想到追暮秋那张人畜无害,美的神仙似的脸。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可他却不想想,追暮秋这么清高的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山来说这种事,不过是派了手下来说的而已。
然,一寸天近百年,数十位教主经营过来的极有根基的有名魔教,手下不乏善言会说之辈,不要说区区几个山野乡民,就是朝廷重臣,只要他们想,也不是不能说服的动。
左右不过是名利财色打动人而已。
就连妙义山的村民们,不也是看到土匪们给的补偿丰厚,才这么相信他们的吗?
芍药知道说服大家不要相信他们是不可能的了,想到小光说的强盗头子和村里姑娘私定终身的事,他不用想都知道指的谁。
但还是抱着一线侥幸的,哆哆嗦嗦的问小光道:“他们可曾说过,那个与他们土匪头子私定终身的姑娘……长什么模样吗?”
小光一听这个瞬间来了兴趣,一脸神秘兮兮的道:“嘿嘿,芍药,你一定不知道,那位土匪头子说,那个姑娘有他送的一个银镯子……”
芍药脑中轰的一声,最后一点侥幸破灭。
“芍药,你怎么了?又发呆。我来叫你去武场上和大家一起喝酒吃饭呢,土匪们在那里摆了谢罪宴,村里人都去了……”
还摆了宴,这是要上演民匪一家亲吗?自己若是去了,还不被追暮秋抓个正着?万一他抽风当着村长的面说那个姑娘就是我。
我可怎么辩白?师父偏偏又不在,云游也不知何时才归。
芍药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去寻恨天。
对,去寻恨天,去他那里避避风头,等师傅回来了再说。
想到这里,芍药胡乱找个借口说不舒服,把小光支走,回身到屋里先给师傅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塞到师傅的衣柜里。
然后又自己收拾了几件衣裳细软,打个包袱背在身后,看了看院子里杏干,心里一酸,却还是装到了袋子里。
望着拿一袋子杏干,芍药想了想还是没敢唤恨天的名字,现在是下午。
万一恨天说的是真的,三声名字后他真的出现了,被追暮秋为难可怎么办?
而且,恨天这已经好几天没有给自己写信了,以前最多三天必有飞鹰带信来的,也不知如今苍岩峰是如何忙碌,他连来个信都抽不出功夫。
芍药像个贼似的,背着包裹离开了家,一路专挑树荫浓密平时少人行的山路走,万一看到有人经过,就藏在树丛中躲一躲。
这么走了几个时辰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
芍药手中没有火把灯笼等照明之物,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又饿又累,身上脸上还被树丛划出无数条口子,又痛又痒,难受的很。
最后脚下被树根一绊,骨碌碌的摔出去好远,林子里又闷又热,周围不断传来猫头鹰和狐狸的鸣叫声。
身边没有一个人,芍药难过的搂着那一袋子杏干闷声低低的抽泣起来:“恨天,你在哪里,我找不到路了,追暮秋这个混蛋要毁了我,恨天,你怎么这么久不给我写信,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恨天……你快来救救我吧……”
身后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芍药一惊,也不敢哭了。
妙义山野猪横行,万一被野猪盯上……
他不敢想了,鼓足勇气抱住旁边的大树,缓缓向上爬去。
他爬树还是很麻利的,只是今天在林子里跑了一天,体力不足,再加上惊惧害怕。
一棵树才爬了有十来尺高,就被横出来的一节树杈刮了手一下。
他惊呼一声,掉落下来。
没有想象中摔到地上的疼痛,他跌入一个人的怀抱中,夜里的树林枝叶浓密看不清救自己的人什么样貌。
可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他一下就猜到是谁了。
“恨天……”他轻呼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如雨落下。
“是我……”
“你真的来了,恨天……我好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