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不改色地端着茶杯，甘霈对她点头，“如凤楼是洛阳城中有名的酒楼，里面舞女的身姿远比青楼更曼妙，无数官员也喜欢来这里，我思前想后，还是带你来这里长见识比较好。”
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宁若菡撑着下巴捶胸口。
“二位客官，不知要点些什么？”被忽略的小二又一次问道，从这两人刚进来他就跟了上来，就盼着这两个衣着不凡的客人能够多点几道菜。
看着那小二先问向甘霈，宁若菡手指点两下桌面，“我来点！”
知她还有些气，甘霈笑着对小二颔首，眼尾一刻也没错过她脸上的表情。
“你们这的招牌菜，都上一份。”翻看几页小二递来的菜单，宁若菡大手一挥。下一瞬却又凑向甘霈，“子沐，这样点可以吗？你应该会付钱的吧。”
眉毛轻挑，甘霈有些好奇地问道：“若是我不愿，你会如何。”
“唉。”捧着心口长叹一口气，宁若菡眼角含泪地看向他，“与子沐相交多年，如今你竟连普普通通的一顿饭都不愿意请我，想来以前的真心一片，痴情岁月，终究是一场空梦。”
若是按她说的招牌菜都上一份，岂不是要花费至少二两银子，城中普通百姓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够赚这么多银子，还说是普普通通的一顿饭。甘霈眼神无奈，又看她装模作样嚎地起劲，心中又觉好笑。
袖子半遮着面，宁若菡嚎了半天，连邻桌的人都看过来了，也不见甘霈因为丢人而制止她。自己亦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抽抽嗒嗒地放下袖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不过也没关系，你若是愿意请我吃，稍微差一点的饭菜也不妨事，真情也不算错付。”
“夫人说的也是，我们楼别的菜也不错的。”小二哪知方才她都是演的，忙出声道。心中却是无比苦闷，原来还以为能够大赚一笔，“比如你们可以看看，这几道……”
“不必了。”低头笑够了，甘霈才出声道，“你们的招牌菜，先上三道来，然后你自己看着准备几盘配菜就好。”
说完又顿了顿，甘霈转向宁若菡，忍笑解释，“你我只有两人，点太多也吃不完。若是你想，剩下的招牌菜可以过两天再来吃。总好过一时全点了。又吃不了浪费。”
最欣喜的，反而成了小二，他先宁若菡一步应道：“好嘞，小的这就去安排，您二位稍等！”
眼看着小二离去，宁若菡才回过神来，“侯爷，你就这么答应了？”
“夫人既然是真心一片，我也不好让你错付才是。”咬重了真心两个字，甘霈脸上又浮现出笑意，“不是说过了，叫我表字就好。”
后一句话，他是压低了声音在宁若菡耳畔说的，惹得她脖子一痒，往后缩了缩。宁若菡的目光在前面的舞姬身上转了一圈，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了甘霈身上，却见他还是盯着她笑，不由想法子把刚才的话遮掩过去，“咳，我倒是没想过，子沐会考虑浪费的问题。”
她这句话，倒是真的让甘霈收敛了表情，半垂着睫毛，半晌之后才轻声答道：“若是按照我一贯的生活，可能确实不会想到这些问题。但是三年之前，我曾去过边地一趟，一路上见了许多贫苦人家。虽然陛下如今治理有方，但仍有许多人生活艰难。”
“即便只是些普通人家，今日我们的一顿饭也可抵得上他们辛苦半月了。来招呼我们的小二，一开始那样殷勤，也不过是想多赚些钱两。”语气有些感慨，说完后却不见宁若菡说话，甘霈抬头望去。
只见她呆楞的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甘霈不由笑着敲敲她的额头，“怎么了？”
捂着自己刚被他敲过的地方，宁若菡咧嘴一笑，“我近日才发现，我好像并不了解真正的你。”
端着茶杯的指尖微微用力，甘霈不使自己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一笑。“是吗？那，若菡如今愿意了解吗？只要你愿意，为时总归是不晚的。”
“好呀！”偏头一笑，宁若菡不假思索地回道，眉眼弯弯。想到了什么，又皱着鼻子笑道：“你也不见得了解，真正的我呢。”
这可不见得，咽下心底的话，甘霈伸手抚上她额前的碎发轻笑，“那就拜托夫人，也让我认识一下真正的若菡了。”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最后一个语气词滚一圈落入耳中，在宁若菡心中激起些涟漪。她轻咳一声挥开他的手，“你挡着我看舞女了。”
这才伸手回来，甘霈眼眸低垂为她斟茶，神情温和放松。因为她刚才的几句话，甘霈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春日三月，处处是生机与希望。
“二位客官，打扰一下。”刚才离去的小二又回来，勾着腰问道，“不知两位可要喝些什么汤？”
刚看到一个舞娘转圈走过，腰肢柔美至极，宁若菡傻笑着收回视线，随口对小二说道：“排骨羊肚菌汤吧。”
本也闲闲看着前面，听到宁若菡的话后，甘霈却是瞬间望向她，犹豫着开口，“要不换一道吧。”
“是啊夫人，我们店可没有这道汤，小的更是听好像都没听过。”小二也嘴快道。
放在舞女身姿上的心思全收了回来，宁若菡下意识地看一眼甘霈，又转向小二，“那你听说过灰豆汤吗？”
“这小的倒是听过，是西北边境的吃食吧，可是洛阳城中并没有，恐怕还是做不了。”
深藏的心意，像是有了得见天光的缝隙，甘霈急促地说道：“无妨，你随意安排就好，我们对汤并没有忌口的。”
直觉不太对劲，小二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飘了飘，很快点头转身退下。“是，那二位稍等，菜马上就来。”
“我在家常吃的那些菜，其实洛阳并不多见。”近乎肯定地说完这句话，宁若菡看向甘霈，思绪有些杂乱，“所以其实，都是你特意安排的吗？怪不得从我嫁来，在家中吃饭就从未有不习惯。我以前，竟还一直没有发现这些事情。”
手指在袖中揉搓几下，甘霈勉强笑笑，“是，我以前担心你吃不习惯，早做了安排。也是从宁将军那里得知了你爱吃的东西。”
宁若菡慌忙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也是，侯爷为人处事最妥贴，无论是谁做你的妻子，也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这都是侯爷身为夫君的责任嘛！”
心中隐约的期待，因为她的这句话瞬间落空，甘霈指尖微颤，并不说话。
宁若菡也草草收回视线，只望着前面的舞女。可只有她知道，现在的乐曲无论多欢快，都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紧紧吸引住她。
万幸饭菜很快上来，冲淡了些许的僵硬气氛。小二迅速布好菜退下，宁若菡也做出欣喜的样子，举筷欲吃。碗筷碰撞之际，她听到了甘霈那边传来的声音。
“不是的，因为是你，我才去花费了那些心思。”
浑浑噩噩地吃完饭出来，夜间的凉风，才吹散宁若菡的些许混乱思绪。她想不通甘霈的那句话，和花费的那些心思都是为什么。可既然现在想不通，那就先放一放的好。
“走吧。”甘霈却像是毫不知晓她的心境一样，自然地牵着她慢慢往前，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今日两人都小酌了几杯，呼吸之间，还有淡淡酒香。宁若菡放下那些混沌思绪，蹦跳着踩自己的影子走路。“小的时候，我总嫌家里的饭不好吃，味道清淡。最喜欢的，就是能够跟着父亲去酒楼大吃一顿解馋。”
凉风习习，身侧是心上人的低语，甘霈摩挲着她的手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讲自己年少的事情，此刻甘霈只安静地听着，不愿出声打断。
“但是父亲自己忙，只有和同僚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偶尔把我带去。可等我长大之后，他也就不愿意带我了。母亲和姐姐只好宽慰我。说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然后再想办法做些吃的哄我开心。”
说起那些久违往事，宁若菡难免略有些伤怀，“其中母亲做的最好的，就是排骨羊肚菌汤，姐姐也爱喝。后来，姐姐嫁了人，过上了和母亲一样相夫教子的日子。但我总是气不过，凭什么不能把女儿带去酒楼吃饭啊！”
“嗯，是没道理。”应合着她，甘霈在她身旁走，相握的手从未送开。
只当他是随口一答，宁若菡吸吸鼻子笑，“也是因为这点小不满，我总不愿意学做饭。嫁来之前，我得知新婚习俗要新妇做第一顿饭，可把我愁坏了。还好，来了之后才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只是象征性地动几下勺就好。”
笑着说完，宁若菡又往前一蹦，突然想起什么般的停住脚，“莫非这些，也是你安排的？”
侯府的大门，已经看的到了，没想到这段路走起来这么短。甘霈在心中惋惜地想到，却也没有否认她说的话，“是我提前安排的不假，可是母亲也知道的。其实，母亲也没有多喜欢那些繁琐规矩。”
“你这就是诓我了，母亲以前可是公主，怎么可能不喜欢繁文缛节。”宁若菡反驳道。
没等甘霈回话，已经走到侯府门口的他们，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赵嬷嬷拦住。
假装没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赵嬷嬷含笑上前，“侯爷跟夫人回来啦，老夫人正等着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