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九州沐血>第30章 第三十章 左顾右盼不识路,绕来绕去碰正着。

  草寇劫取军粮的场面太震撼了,萦绕在两个孩子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使过了长江,走在去往东都洛阳的路上还在热烈地谈论着。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啊,我是深有体会的,宿松城里收养的那些孤儿每当断粮时,嗷嗷叫得让人难过伤心。”雷子眉头紧锁很不开心。

  

  “是呗,在西川的时候,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知道有饥寒交迫这码事。自打出来游历天下,才领悟到生活的艰辛。”同伴郭岩一边走着,一边发着感慨,“你没看见那些饥民吗?煽动者的一句话,让他们像疯子一样把生死置之度外。”

  

  雷子也同意他的看法,“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拖家带口的大活人,什么都不顾了,即使刀架在脖子上,填饱肚子活命要紧。好在,这位宫里的中人心地善良,大发慈悲宽恕了他们。”

  

  “可那个姓苏的将军要倒霉了,你没听他自己说吗?观察使让他带到姑孰来的麻袋,被他自作主张留在了宣州,说几个草寇不在话下,何必倒来倒去自找麻烦,根本没当回事儿。没曾想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粮食,那个太监不会轻饶他的。幸亏草寇被剿灭了,各道官军班师回归本部,否则这仗可怎么打呀?”郭岩对自以为是的将军很是看不惯。

  

  雷子颇为惋惜地猜测道:“郭岩,你说,那些唱戏的和救火的黑大个会如何处置?他们心里还想着老百姓,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那个监军应该网开一面啊。”

  

  “嘻嘻,这个我真猜不出来。那个班主自己跑了,惹的祸别人替他扛,太不仗义啦。不是他出主意帮着草寇,那些唱戏的能摊上官司吗?”郭岩向来是重情重义的人,哪怕自己吃亏,也不让朋友受委屈。他往四下里望了望,只见远处峰峦秀丽,近处林木葱茏,蜿蜒的山路上静悄悄的,连个过往的行人也看不到,“这条路是去庐江县吗?老寺主可是一再叮嘱,不要走错路,北边的寿春很危险,那里有官军和草寇在打仗啊。”

  

  雷子信心满满地回答他:“你放心吧,走这条路没错,在巢湖边上问过渔家了,一直向前,过了野父山,就是庐江县城了。”

  

  “前面是个三岔路口,我们是向左,还是向右拐呀?找个当地人问问吧。”两个异乡的孩子拿不定主意要往哪个方向转了,此时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啦。

  

  “吉人自有天相!”这句话不约而同从他们的嘴巴里说出,因为就在此时看到了久违的路人。几驾马车走得甚急,马鞭子抽得啪啪山响,累得骡子咴咴地打鸣。

  

  车子上没有别的货物,满载着战马的尸体,笼头马鞍还没来的及卸下呢,伤口处流出的鲜血顺着车板子淋淋漓漓地往下淌。

  

  “大大,问一下路!”雷子站在路边招手示意。

  

  “收收,停一哈!”郭岩却没有同伴那么文静,窜到路中间又蹦又跳双手交叉比划着。

  

  疾驰而来的马车怎会料到有如此冒失的人儿,车把式使出吃奶的劲才把骡子勒住,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道:“你个大驴熊!搞哄黄子该?我劈脸呼你。”这人还是个暴脾气,说打就落的主儿,二话不说直奔向傻眼的郭岩,可拳头都到了孩子的面门了,却没往下砸停在半空中,不甘心地使劲挥了挥,“唉,拉倒吧,你滴孩是来,是个半吊子,站在路中间麻灿危险,不是我双膀一较劲,车停得及时,你的小命可就毁了,你可照来?”

  

  “收收,我只是想让你停车,怕你听不见,不理我们。”郭岩自知理亏地解释着。

  

  那车夫呵斥着随后赶到的同行者,“怎么都停下来啦?走!赶快走。行全,你怎么还下车了?妹夫,有你这样滴该?眼下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吼一时黄妖追上来,我们全得完蛋。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些马肉,累得羊熊样,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喽。”

  

  被教训的人嗤嗤陪着笑,“姐夫,有你王绪在,还怕那些黄妖吗?你是真有拔捂,剁骨刀一抡,让他们十个八个的近不得身,砍他个人仰马翻,剁吧剁吧熬肉汤各。”

  

  “呵呵,刘行全啊,刘行全,就嘴!”这位长得的确是身大力不亏,浑身上下全是腱子肉,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而且相貌也非同一般,狮鼻豹眼,一脸的络腮胡子,胸前的大襟敞开着,腆着个黑漆漆的大肚皮。“就滴,不就是这样的嘛,生逢乱世要豁的出去,你强他就软,你软他便强。那你光讲!不是我哈吧,在寿春的地面上,提起我杀猪的王绪,谁不得掂量掂量?都上车,杠家去了。”原来他是个屠夫,还是寿春人。

  

  “嗨,啥事呀?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啦?”眼见那人转身要挥鞭赶路,郭岩急忙扯着嗓子喊他。

  

  “不要鬼显!你显得跟拔不掉的样。”对方顿时瞪起眼睛阻止他,看他急得要用鞭子去抽郭岩,可摇了摇没忍心下去手,“这孩子看起来就不照器,惹事的货,把黄妖招来坏了我的买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郭岩想他是怕什么人听见,一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啦。不去管它,问路要紧,“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庐江县城在哪个方向?”

  

  “你们是外地人该?还收收、大大的,我有那么老吗?叫我哥哥。”他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哎呦,破小子,长得像小妮子。你讲你想弄么直?从巢湖过来的,去庐江城啊,沿着这条官道向西去,不远啦。我滴天来,你们麻比过劲!庐江县城在打仗,那来的人都往外逃,你们却往跟前凑乎。”屠夫用马鞭子指着前面,见小孩子点头知晓,他便吆喝着“嘚驾”驱使着辕马。

  

  “老乡!”一只队伍快马加鞭从北面而来,为首的汉子头戴斗笠,身披大氅,雄赳赳一派英雄气概,“你们看到个孩子了吗?一岁大小的男孩子。”他紧锁双眉面沉似水,压抑着焦急的心情客气地相问。

  

  赶车的屠夫摇头回答:“没有啊,今个儿清起来到现在,就看见这两个孩子。”他指着路边的郭岩和雷子。

  

  “去球!急煞人了,镇是大海里捞针上哪儿找啊?柴存大哥,大军被打散了,东一块,西一伙的,保护家眷的卫队人数又少,老弱病残行动又慢,我看小公子是凶多吉少啦。”与斗笠汉子并驾齐驱的大光头叫嚷着,他恼怒地向身后训斥道,“杨师厚!让你小子带队伍保护着刘鼎,你给保护到哪里去了?若是出了意外,我非扒了你的皮。挺大个个子,空长个机灵样子,干啥啥不行,啥也不是。”

  

  被教训的手下羞臊得满面通红,额头上的汗珠子噼啪噼啪往下直落,恨不得有个地缝便会钻进去,“将军,都怨我没保护好小公子。自从淮南突围出来,我带着兄弟们护着家眷往南撤,官军是躲开了,却在野父山下遭到了斩蛟堂黄妖的伏击,他们人多势众,一下子就把队伍冲散了。我拼死断后,让骑兵掩护着老人孩子先走,小公子由奶娘抱着呢,后来就寻不见他们了。”魁梧的小伙子伤心地抹着眼泪,悔恨地直跺脚。

  

  “问你啥都知不道,还有脸哭。哎呀,镇三岔路口该往哪边走啊?去,把恁两个和尚带过来,问问他们是在哪儿看见死尸的。”大光头吩咐着手下人。

  

  立即有人推搡来两个出家人,“快走!刘将军有话要问你们。”

  

  “你们这些人啊,如今镇世面上不太平,还镇走恁走的,老实儿在庙里呆着念经,不好吗?看在我李罕之也出家做过几天和尚,知道向人化缘,看人眼色不容易呀,青灯古佛都遭过罪,本将军是不会为难你们的。”大光头用手摩挲着油亮亮的头顶,“你们是师徒二人喽,从哪里来的呀?要去哪里呀?是镇条路,还是恁条路上看到的死人呀?”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两个和尚都是中等身材,一老一少,老得四十多岁,小得十五六岁。被认作师父的和尚旁若无人地吃着果子,“将军施主,你不晓得了,我们不是师徒,是好朋友,是诗友。别看他年纪轻轻,却是异常的聪慧过人,还是仰山慧寂大师的弟子。七岁就能在牛背上作诗,你看他脖子上的肉瘤了吗?那是诗囊啊。前些日子,受石霜山庆诸禅师之邀去潭州监管僧务,这次是专程从石霜禅寺来看望我的。他要去长安云游,我是相陪送他一程的,准备送到了前面的寿州盛唐县驺虞城(六安),就返回婺州(金华)去。他还在路上偶得一首佳作,是这么写的,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

  

  穿戴简朴的小和尚谦虚地说:“阿弥陀佛,写得并不好,还需贯休师兄指教。我在潭州闻听师兄住锡信州,落脚怀玉山建禅寺,便前去探望,却扑了个空,寺里的师兄们说您已经回老家婺州了,我就又追来了。这次前来,不仅要向您学习写诗作画,怎样把十六罗汉画得栩栩如生,形神兼备,更想讨教师兄那奇崛的草隶书法。”

  

  经人推崇大和尚谈兴更浓,“齐己小师弟,说得我羞愧难当了,我哪儿有你说得那么优秀啊?你说到罗汉像,我倒是想起来件事,你给我琢磨琢磨。这十六阿罗汉的名字出自狮子国庆友尊者作的《法住记》里,由玄奘法师取经带回来译出的,我想在十六罗汉的画里再加上他们两位,不能让他们白忙乎,你看如何呀?”

  

  “善哉,画上去不过分,没有因,哪会有果呢?好是好,我只担心人们错把他俩也当成了罗汉。”小和尚听到他的打算很感兴趣,“贯休师兄,可一定要在画卷上注明他们的法号,以免后人胡猜乱想,误以为是十八罗汉啊。”

  

  “没这个必要,哪有画卷上还写上人物名称的?又不是舆地图。自佛法传至东土以来,十六罗汉,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庆友尊者和玄奘法师的画像也是多见,哪个后人会指皂为白张冠李戴呢?”大和尚自是不信。

  

  马上的大光头勃然大怒了,“去球!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东扯西扯什么?我们都急得火上房啦,你们却在旁若无人互吹互擂。要不是看在都是和尚出身,我非一刀把你们劈成两半。镇都半天了,也没回答我,你们不是说看见了许多尸体吗?是在镇边,还是在恁边呀?”

  

  一阵怒吼着实吓人,令两位出家人瑟瑟发抖,“我们是从这边来的吧?好像不是,应该是从那边来的,反正看见前面有老虎就往这边逃了。”左顾右盼也辨不得来时的路了,气得光头头领瞪着眼睛就要拔刀动手。

  

  戴斗笠的汉子从中劝解道:“罕之老弟,何必和出家人置气呢?在他们眼里什么都是因果必然的,我却不信这个邪。我只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他们是从江南来的,应该是在东面看到的尸体,我们往左边去,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要放弃。”

  

  “就听柴大哥的,我们沿着这条路寻下去。”光头抖动缰绳立即行动,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往东而去,他撇了一眼车子上的死马,“嗯,你们趁着打仗发财喽。杨师厚,把没用的和尚放了吧,什么十六罗汉、十八罗汉的,再多能怎样?全是木雕泥塑,这可唬弄不了我,能当饭吃吗?”他临走前向魁梧小伙子吩咐道。

  

  望着远去的队伍,赶车的屠夫心怀不满地抱怨着,“找孩子!上哪儿找啊?人全死光了。若是对我客气些,我自会告诉你们的,都在东面山谷里躺着呢。驴熊,一看就不是好人,还掘人!就不告诉你们,像没头苍蝇瞎撞去吧。行全,我们走!别让他们耽误了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