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九州沐血>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化城寺佛门施粥,痛心人莲湖轻生。

  郭岩他们三个人也是经过了一番盘查,才得以通过城关,走在井字形的街道上,看这姑孰县城的规模并不大,可崇道信佛之风盛行,路边寺院道观比比皆是,而且庙宇的规模都不小。

  

  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不知人们都去了哪儿?四下里望去,最吸引眼球的是西北方向高耸入云的舍利佛塔,和刚好传入耳畔那或远或近浑厚悠扬的钟声。

  

  一路寻来,化城寺坐落在小城的西北角,远眺高阁伟楼、飞檐雕栋、雄丽壮观。近观殿堂式山门筑于高台之上,黄墙黛瓦,凌空翘角,庄重威严。

  

  在台阶之下架着两口大锅,快要见底的稀粥在灶上冒着热气,锅边有四五个僧人正忙得不亦乐乎。

  

  等待施舍的老百姓疲惫困顿,均是一付愁眉不展的样子。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拥挤着,堵得庙前水泄不通,盛粥的和尚们有些应接不暇了。

  

  三个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雷子上前询问年纪最长的出家人:“请问师父,寺主申空禅师在吗?”

  

  大和尚停下手里的木勺子,这位出家人长得不胖也不瘦,细声慢语,亲切和蔼,态度超好,像要随时说个小笑话给你解闷,“小施主,你们是找寺主啊,我是这寺里的维那延悟禅师,有什么事和我说是一样的。”

  

  “那好,我们是遵照申虚禅师的遗嘱,把他的徒弟送来投靠申空寺主的。”既然对方是寺院里三纲之一,应该是有分量的角色,雷子便向他说明来意。

  

  “申虚禅师?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他说是寺主的师弟?寺主的师兄弟可多了,有常来常往的,有不来不往的,究竟是谁只有寺主知道。”他看了看面前的顾全武,富有深意地一笑,“不瞒你说,前一段日子,有个小和尚来投,和他这么大,也说自己是寺主师兄的徒弟,师父被草寇曹师雄杀害了。我们没多想便信了,嗯,做人一定要有善意。可后来发现他什么经也不会念,什么戒律也不懂,晚上偷着跑出去吃肉打牙祭。一打听,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原来是湖州难民冒充的,事情弄清楚了,把他的父母找来领回家去,你说现在这人滑稽不滑稽?小小年纪,为了吃饱饭什么招都想出来了。”

  

  郭岩面对这位婆婆妈妈的和尚感到很是亲切,和自己很对脾气,“那怎么办呢?请让我们进寺里去,一问寺主就清楚了。”

  

  “你这个办法是最好,啊,寺主说是,孩子就留下;说不是呢,你们再把他带走哈。不是我们容不下个小孩子,啊,留了这个,留不留那个?不留哪个都不好,做梦都没想到嘛,如今做和尚成了香饽饽啦。可谁又知道我们的难处呢?眼下寺里余粮都没了,又赶上兵荒马乱、青黄不接,各处的难民蜂拥而来,单靠寺院施粥能维持多久呀?熬出来的米汤,稀了咣当的,只能凑乎不饿死人。”维那和尚为今后的日子颇为担忧。

  

  “地方官就没想办法吗?”雷子望着黑压压的饥民。

  

  “怎么没想办法呀?宣歙观察使王凝为官清正,急民所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特意派府里的从事司空图来故孰,司空从事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也难为他了,顾上了这个,顾不上那个,顾不上哪个都不好,搞得捉襟见肘焦头烂额的,不好办呀。”大和尚无奈地又舀起粥来。

  

  “阿弥陀佛,若是转运巡官刘崇望在就好了,可惜被盐铁转运使裴坦调走了,他是这方面的能人,一定会有办法的。”身边的小和尚插嘴道,“寺里的盐巴也快用光了,一旦没有了米,没有了盐,城里要出乱子的。子城里倒是堆积如山,可那是军粮,供给官军打草寇用的,怎么能轮到老百姓呢?”

  

  “贞素,刘崇望让裴坦调走好多年了,他们都是我们这里出去的,都是能人啊,老早年的事儿提它干什么?施主,军粮不管用,那不管用,吃不到我们嘴里啊。司空从事把子城看得死死的,前方鏖战正酣,后面缺兵少将,就怕有个闪失耽误剿寇大事。粮食是有数的,饭还得吃,一顿不吃饿得慌,施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还是求佛祖保佑早些结束杀戮吧。”大和尚望着东面的子城,城门口把守着穿戴全副披挂的官军。

  

  “师父们,你们忙。雷子、全武,我们去寺里拜访申空禅师吧。”郭岩沿着台阶单腿蹦上跳下,招呼着两个同伴要往庙里去,看起来他是等不得了。

  

  “寺主没在里面,他去清风亭啦。”小和尚好意告之。

  

  看他们三个停下脚步,大和尚用勺子指着西面,“哦,看我这脑子,整天恍恍惚惚的,都是肚子里没食给闹的,啊。刚才忘了跟你们讲了,寺主去了莲池,看鹤去啦,嗯。”

  

  “看鹤?”又是一个没有想到,雷子不假思索地问他,“听人说,道士爱养鹤,禅师怎么也有这爱好啊?”

  

  延悟和尚笑着回答:“鹤谁都可以养,不分和尚道士,施主有所不知,清风亭处的黄鹤是代别人养的。”

  

  既然申空禅师未在寺里,只得去莲池什么亭子了,经和尚的指点向西边去,离着不远是片不大的水面。称作莲池,自然是遍植荷花了,可是节气不对,此刻还看不到“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的美景呢。

  

  没有蒲苇莲叶的遮蔽,视界必然是开阔了,只见水面深处突兀着一座亭子,亭子里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还伴随着几声惊恐的鸟鸣。

  

  郭岩他们沿着水边的甬道走过去,远远望见亭子横眉上有块匾额,写着“清风亭”三个字。

  

  “啊啊”,亭子里有人在嚎啕大哭着,是个年过花甲衣冠不整的老员外,他正坐在亭子里的石墩子上,老泪纵横顿足捶胸着,“我家宝儿不要我了,他是我的命根子,我也不想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禅师别拦着我,让我投湖自尽吧。”

  

  “阿弥陀佛,张施主,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这般想不开寻死寻活的,若不是我一把拉住你,你就从这里栽下去了。看你满口的酒气,喝得不少吧?可不能借酒浇愁啊。哦,你是不是想学嫡仙人,跳进大江里去摘月亮啊?施主不要钻牛角尖,没有解不开的结,也没有过不去的坎。”站在他身边的老和尚好言相劝着。

  

  几只黄鹤扇动着翅膀躲到亭外,它们的羽毛几近纯白,长腿曲颈,头顶裸露无羽呈朱红色。警惕地观察着亭子里面的动静,看来是被刚才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了。

  

  经出家人一番劝说还真见效,老员外不再放声大哭了,“哼哼”抽搐着鼻涕压低了声音,“寺主,真得活不成了,我家宝儿跑了,去北边找他亲爹去啦。十几年来我受张大哥的嘱托,从晋阳带他回当涂老家,含辛茹苦把他当亲儿子养,可这孩子说走就走啦,我舍不得呀。都说养儿防老,我养了他十几年,如今我年老体弱,四肢无力,搬块石头都搬不动,他却离我而去,宝儿好绝情啊。”员外摸着眼泪悲伤地说,“再说,他小小年纪从没出过远门啊,路途遥远盗匪猖獗,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万一有个闪失,一来对不起张大哥,二来更对不起我们父子一场的缘分啊。”

  

  “善哉,怎么?仁龟不是你亲儿子,他是你领养来的吗?”和尚对员外所说的十分地吃惊。

  

  “说来话长啦,宝儿的事在我心里藏了十几年,就怕被外人知道,让宝儿知道,可纸保不住火呀,还是让他看见了张大哥的来信。禅师你不是外人,我只说给你听。”伤心人看似非常的后悔,“那时,公表在河东节度使的府里做掌书记,我也在太原,虽未入仕做官,却与衙门里的人多有接触,我们哥俩一见如故意气相投,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当时大家都是年青人嘛,他也是不加拘束放浪不羁,常与钟情的营妓吃吃花酒,唱唱小曲,摸摸小手,不想一来二去人家便有了身孕。这倒是没有什么,可公表的夫人甚是泼辣,私生的孩子是接受不了的,思来想去只能托付给我抚养,正好我膝下无子,乐意为朋友分担忧愁,随后便搬回老家来,与过去的亲朋故交统统隔断联系。却未想到前几日,宝儿看到了他父亲寄来的书信,都怨我一时疏忽,没有把信件收藏好啊。”员外的眼泪又止不住夺眶而出了。

  

  老和尚为此感叹着,“阿弥陀佛,百密一疏啊,还是让孩子知道了身世,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呀。”

  

  “张仁龟!你们说的孩子不会是小龟吧?他长着个大脑袋,说要去北边找亲身父亲,还说是个节度使。”在亭子外面听他俩说话的郭岩忍不住搭话道。

  

  “对!宝儿的脑袋是有点儿大,张大哥是节度使,你看见我家宝儿啦?”这让丢失孩子的老父亲无比的兴奋。

  

  能为走失至亲的老人提供信息,郭岩同样很是高兴,“那就对了,他没事,从小孤山下船去洛阳了。”

  

  “天老爷,还没事呢!出大事了,小孤山?那是舒州啊。我本以为宝儿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吃了秤砣,铁了心了,真得去找他父亲啦。可公表在郓州任上呢,没在洛阳啊,他那飞扬跋扈的媳妇不会难为宝儿吧?”员外闻听后有些急了,立刻站起身来,“我得赶快回家,给张大哥去封信,这事还得由他出面解决。”慌慌张张的老人不敢怠慢拔腿就跑。

  

  “善哉,张施主把衣服整理好,慢慢走,不要慌嘛,路不平莫崴了脚。万事都是因果随行的,造了善恶业因,必定要受果报,这是迟早的事。”禅师不忘在后面提示着,员外还真听他的,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这才一路小跑地离开。

  

  老和尚见人已走远,看到有只鹤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和尚,并用长长的嘴巴去啄,吓得孩子不住的连连后退,便招呼着三个孩子,“年纪不大,好奇心不小,爱听些闲言碎语吗?孩子不要怕,这黄鹤有灵气,是嫡仙人留下来送给师祖升朝禅师的,性情温顺,是不会伤到你的。”

  

  郭岩不相信是真的,“嫡仙人是李白喽,他故去有一百多年了,这仙鹤是他的?你是在蒙我吧。”

  

  “出家人不打诓语,我怎么会骗你们小孩子呢。这几只黄鹤确实是仙人留下来的,听前任寺主说,当年李太白来姑孰看望族兄李有则,就是在这个亭子里挥毫写得《大钟铭》,仙人先后七次来此地,最后还葬在这里,与我们姑孰有缘啊。他的族叔接二连三做本县县令,李明化当政时在城南下浮桥上建姑孰亭,嫡仙人为之作序。李有则铸成化城寺的大钟,又是仙人作的钟铭。还有李阳冰整理了他的诗文草稿,使其恢宏大作流芳千古。据说,这几只鹤是他从城外灵墟山,化鹤仙人丁令威修炼处得来的。丁令威可不一般,是晋朝豫章辽东山人,打小学道于灵墟山,还做过南边泾县的县令,为给饥民开仓放粮被处以极刑,在法场上骑黄鹤升仙。后来他化做黄鹤回归故里,落城门华表柱上,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好啦,这里已经没事了,你们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