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春台>第33章 沈梅枝(中)

  这段时间里我无数次想起我到访北国时的场景,接到师父的信时我身处两国边境,在权衡后我选择了先行拜访北国的太常寺卿沈大人,以定北王府为名义。

  听闻我是王府的使者后,沈府门口的仆役差点双膝一软跪下去,有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更多的人是向里狂奔,路过大门仪门和二门时,扎堆的侍女侍从窃窃私语,在我被脚步匆忙的内侍半挟持半迎接进大堂时,古朴的天井里,沈府的主母已经站了起来。

  短短的一天时间里,沈春台的庶母问了我很多问题,沈大人依旧闭门不出,沈夫人坐在床边,目光怜惜地揽着沈春台的庶母,每当那个病重的女子咳到无法继续说话时,沈夫人便会轻声替她补充。

  在我到来前,整个沈府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深云里,似乎我的前来为他们燃起了一捧火。当着我的面,沈夫人让人将祠堂里沈春台的牌位砸碎,沈府的大公子时任九洲巡抚,沈夫人写了加急加快的信,让他速归京城。

  我至今仍记得那女人冰冷滑腻的手,坚硬的指骨用力地圈着我的手腕,沈春台的母亲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她坐在床上,眼下乌青,唇色苍白,一字一喘。

  “请您代我问他好,”她的眼底有痛苦,有克制,但更多是深沉的思念,“还求王爷得空时放他回来瞧一瞧…”

  这话不规矩,沈夫人眼神示意她闭嘴,但她像是抓住了救命药一半死死攥住我的手,咬着牙抬头与我对视,嘴唇颤抖,我几乎感觉那话并不从喉咙里发出,而是来自于那女人的心,由心头血一笔一划写就,带着隐忍的哭腔,字字泣血。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的孩儿啊...”

  那声音太过有力又太过绝望,以至于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我都能想起那药气缠绕的广陵拔步床上,那个瘦弱的女人浸着想念的眸子,我替她把脉,重新开药,但即使是师父亲至,她最多也只剩半年的时间。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低头去看沈春台,沈春台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一块上好的琉璃,这段时间来他的神思愈发混沌,已经将我全然认作了那个暗卫,他给予了我我从未体验过的依赖和信任,以及他全身心的喜欢。

  从前在谷里时,师父严格,师弟师妹们也不敢与我十分亲近。当他跪坐在床上,第一次迷迷糊糊地冲我伸出双臂时,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直到我将他揽进怀里,他把头靠上我的肩头,发出小猫般舒服的呼噜,我还是觉得不真实。我盘坐在榻上,他缩在我的怀里,这时候我才愈发感觉出他瘦,从前我以医者的角度看他,只觉得他的身体状况让人烦恼,但此刻我握着他凸出的肩头,摸着他嶙峋的背骨时,心底好像有什么在慢慢松动。

  沈春台将我错认成那名叫初七的暗卫,一开始为了安抚,也为了方便上药,我并没有否认,但每次他仰着脸冲我笑的时候,一种隐隐的不安便会自心底爬出,逐渐占据我的头脑。

  我清楚地知道沈春台喜欢的不是我,他只是暂时神思不清,我这样的行为是趁人之危,为人不齿,我应当及时止损,至少在…

  但每次我想要坦白时,面对沈春台那双澄澈的眼睛,我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确实贪恋那一份信任,那是于我,一个医仙谷的弟子所从未感受过的、超越亲人的依恋感,甚至在最近,我甚至觉得自己开始起了嫉妒之心。

  我嫉妒那个远走漠西的暗卫,我嫉妒他拥有这样的心上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也难以阻挡自己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溺。

  所以在事态变得无法收场前,我将他送了回去,连带着开好的药和这段日子里给他裁的厚里衣,我将他还给了定北王。

  我来这里是为了给郡主治病,而他是采体,最多三个月我便会离开,我不该在这里留下任何不合理的眷恋。

  送他走的那天,我早早给他熬了晨药,他很乖地喝完,坐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拉我的手,低着头用鼻尖蹭了蹭,沈春台有很多的这样的小动作,似乎只有实打实的肢体接触才能让他安下心来。他错过了生长的阶段,手不大,手腕手骨也都细,我接过碗的时候,他的指尖碰到了我的手心,还是凉。

  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我,我示意要出去熬药,他顺从地点头,阖上眼睛,我站在门边看着他,这段时间以来我下了足药给他调理身体,他脸上多了些血色,睡得沉沉,乖得不得了。

  我看着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用脖颈蹭被角,那里缠着布巾,那是给郡主采体留下的痕迹,一道癞痕横在他的脖颈一侧,我知道沈春台很痒也很痛,但是我让他不要摸,他就从来不用手碰,只会在沉睡中蹭一蹭。

  他确实很乖,乖得我光是站在门口看着,都觉得捏着碗的手一点点抖起来,门口传来很轻的脚步,那是穆淮的暗卫来接人,我沉默地看着暗卫统领将人连被子抱走,我甚至就僵直在门边不敢动,我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挽留,一动就是阻拦。

  沈春台今晨的药我加了一味安神剂,他还抱着醒来就能看见我的心思入睡,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突然理解了书里所说的入魔是什么状态。

  我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熄灭的药炉,揭开盖子的炉子里还遗留着晨药的残渣,干干地结成一层褐色的皮,附在泥炉边缘,我在昨晚派人去通知穆淮第二天带人,昨天入睡前我便没有准备今天第二顿、第三顿药的桐柴,此刻我看着只剩灰烬的炉子,转身去收拾床榻。

  沈春台的身体状况不容许我将他放到偏房,而我的房里没有多余的床,于是我让人将书房里的小榻搬进来,垫了棉被给他睡。沈春台瘦弱,睡在上面,窝在被子里竟然也刚好,但此刻我揭起被子时,才愈发觉得这榻太小了,又窄,又硌。

  早知道他在我这里待不了太久,就给他睡个正经床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我在榻边坐了很久,可能要有五六盏茶的功夫,我盯着还没收拾完全的榻发了很久的呆,思绪很乱,像理不清的线头,但是我愈发觉得这个时候,沈春台应该在我的身边。

  他应该在我身边的。

  他应该睁着那双初醒的干净眸子,向我展示他喝完药的碗底,然后靠进我的怀里,我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哄他再睡一觉。

  在他身边的,不应该是我。

  守在他身边的应该是那个暗卫,那个浓眉长眼,拥有着面罩都挡不住的深邃眼窝与高耸鼻梁,浑身煞气,看谁都像在看死人,只有在面对沈春台时,眼里才会流露出隐隐的笑意和心疼的初七。

  守在他身边的,从来就不应该是我。

  一开始是心底出于医者的考虑作祟,想要他配合采体,但当沈春台幻觉加深,第一次冲我张开双臂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每次我抱着他,感受着他吐在我颈侧的温热鼻息,我都想起那暗卫找到我,声线沙哑地向我要入药的纯冰糖,他说相比起外面卖的糖,沈春台更喜欢供以入药的纯冰糖,说这话时那暗卫身形笔直,声线冰冷,但眼底透着笑意和纵容,好像已经想到了把糖带回去时对方欣喜的表情,并且感受到了同样的情绪。

  那时我只觉得这样的情谊可笑,直到一次我去替沈春台包扎,下到地牢的时候,我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呆在那里的初七。沈春台背靠墙壁坐着,双手抱着一个羊皮水袋低头认真地喝,我只能看见沈春台尖尖的下巴和纤细的手指,身形高大的暗卫单膝跪在沈春台的面前,左臂搭在膝盖上,右手轻轻摸着沈春台的头,沈春台将喝完的水袋递给暗卫,暗卫接过去只看了一眼,眼含笑意地将袖子里的糖块塞进沈春台的嘴里,沈春台开开心心又轻车熟路地靠进暗卫的怀抱,那暗卫握着他的腰靠墙坐下,一只手拍着怀里人的后背,语调平静地讲故事给沈春台听。

  那天我站在地牢的门口处,看见光线透过地面唯一的窗户落进地牢,就落在暗卫的靴尖,暗卫眼神淡淡地注视着眼前的地面,沙哑的声线和镣铐的碰撞声组成了地牢里唯一的声响。

  沈春台是很乖的,或许是出门前家人交代过,或许是性格使然,无论遭遇什么他都会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哭出声叫出声,但那个除夕夜,他们被穆淮大张旗鼓地抓回来,哄闹的堂屋里,穆淮盘腿支头坐在主座,居高临下地看着手下们对那个叫初七的暗卫肆意踩踏凌虐,我进去的时候,与惶然四顾的沈春台对上了视线。

  他那时候还没有这么迷糊,手脚并用地扑倒在我的脚边,不停地磕头求我救救他的心上人,初七仰躺在地上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口就是涌出的暗色血液。我把沈春台拎起来,带到人群背后,他站在我的身边,双臂抱着自己的肩头,视线紧紧地盯着人群中间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影,剧烈地发抖,似乎是什么人让他不要哭,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但眼泪还是一滴滴地砸上了他的赤脚,不顾我的阻拦,他从人群中挤进去,在初七的身边跪下,用膝盖垫着男人的肩膀,双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头脸,穆淮来了兴致,派人将他拽到座位前问话调弄,我没兴趣围观,转身去准备采体所需的物品。

  沈春台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暗卫,我早该想清楚的,作为一个医师,我不能与采体一同沉溺在他的幻想里。

  到此为止吧。

  我站起身,抱起榻上的被子递给门口的小厮,吩咐他扔掉,那小厮是王府的家奴,闻言笑了一笑,问道:“先生也觉得那种人用过的东西要不得吧?”

  那种人?

  哪种人?

  就因为他出身北国,就合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我再次想起他的母亲给我展示她放在床头的箱子,那里是她给她的孩子做的衣裳,她不知道沈春台如今多高,只能摸索着做,院子里的秋千每年都会重新绑一次,为的就是小公子突然回来不至于在上面摔倒。

  直到我上车的前一刻,送行的管家和内侍还在言辞卑微地请我多照顾一照顾他们的小公子,让小公子不要想家,家里一切都好。

  这样的孩子,怎么到了南朝,就成了从头发脏到指尖的下贱人。

  我愈发觉得头痛起来,于是转身回房,屋里很安静,桌上还摆着我给他写药方的墨砚,沈春台的身体太差了,我斟酌了很久才定下一方不那么烈,但绝对有效并且见效快的补药方子,我想穆淮并不会派人给他抓药熬药,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地将方子交到了那暗卫统领的手里。

  于我,一个来自医仙谷,目的是帮助安垣郡主采体的医师来说,我已是仁至义尽,我不是他幻觉里能带他逃出这里的暗卫,我也无意与穆淮为敌。

  到此为止吧。

  …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关注沈春台的消息,甚至可以说是刻意逃避,闲暇时便东苑里整理采体所需的药,等待那两株双生莲,我迫切地想要结束定北王府的一切,尽快回到医仙谷。

  我以为所有都会按部就班地进行,我会完成采体,他会在疑惑痛苦中死去,远在漠西的那个暗卫甚至不会得到消息,一切结束后,我会拿到穆淮给师父的信,离开王府,离开南朝。

  世事总是不由人的。

  就在昨天,穆淮深夜进宫,早朝后所有翰林院臣子大殿伺候,晌午的时候,穆淮还没出来,消息传了出来,满王府地传。

  北国盛城于昨日突然出兵,向南朝边境重镇发难,大批北国铁骑挥兵南下,烧杀抢掠,焚城略地,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多年来两国争端不休,但如此大规模的出兵还是第一次。

  面对南朝使者的质问,北国选择了不予理会,默许了盛城的行为。

  就在消息快马加鞭传过来一天里,已经有三座城池接连沦陷,北国此番行为仿佛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怨怼,此刻全部宣泄于战火中,听边境逃出来的兵士陈言,盛城集结了周边九座城池的兵马,久疏操练的南朝军队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旌旗漫天,血流成河”。

  那个逃兵这么形容北国的十五万铁骑。

  我出府买药的途中遇到了交谈的民众,人们窃窃私语着,闻说南朝皇帝发了很大的火,并且任命定北王爷为元帅,北上阻敌,一旬点兵准备粮草,以最快的速度遏制盛城南下的势头。

  走进药铺的时候,老板和伙计也坐在一起聊天,话里话外都说得是这次北国发难,我无意与他们攀谈,但我要的药在后院仓库,在伙计去拿药的间隙里,老板叼着鼻烟壶在我身边坐下,感叹了一声。

  “小哥,你知道这次的事情和谁有关吗?”

  和谁?

  南北首都的公侯贵族,远离庙堂的江湖人士都知道北国沈月霆这个人物,他的弟弟早年和亲南朝,他找了弟弟很多年,南朝从不正面给出答案,就在我到访沈府后的一个月里,南朝皇帝和定北王府都收到了信。

  多年来这样的信络绎不绝,但却是最后一封。信里的沈月霆匆匆赶回家却已经不见了我的踪影,他措辞恳切地表达了沈府招待不周的歉意,并且在信件再一次放下身段。

  “…弟若有错,为兄当之。贵国仁德,穆王英勇,不与小儿争端。”

  这封信与之前的无数封一样石沉大海,沈月霆最后的希望破灭,他向北国圣上自请边关,来到了边境盛城。

  在一个安静的初春晌午,饱含着恨意和怒火的沈月霆不知被什么触怒,抑或是长久等待无果的忍无可忍,他召集兵马,挥兵南下,剑指首都。

  “听说是早年送来和亲的那个公子,”老板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犯边的那个将军——就是他的哥哥。”

  消息准确,确实是这样。

  我转头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草药,略翻一翻后收了起来,出门前我听见老板还在聊,说陛下生了很大的气,专程在宫中设宴,把那个小公子从王府请了过去。

  我停下了脚步。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啊,昨日晚间的事,”老板见我有兴趣,凑上来继续说,向着皇宫的方向拱手,“听说陛下怒气未消,中午又设一午宴。”

  现在已经是未时,还有两个时辰不到就要日落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避免听见他的消息,沈月霆犯边以来我深居简出,穆淮身处京畿点兵,府里安静,无人扰我,我从来没想过去找他。

  “听说盛城城主是为了弟弟大动干戈后,陛下怒极而笑,”老板说书般啧啧慨叹,“听人说是安排了那公子上殿,与兽斗。”

  我几乎遏制不住心底的颤抖,只能无意义地重复:“与兽斗?”

  老板点头:“陛下亲言,北国贵子又如何,不过——与兽斗尔。”

  中年男人特有的醇厚嗓音中夹着尖细的讥笑,是故意捏紧的嘲讽语调。这一刻仿佛所有南朝人都团结起来,他们不觉得欺辱一个孩子有什么错,从南北两国百年前的争斗开始,被送来的人最好的下场就是死亡。

  我于避世的医仙谷长大,又于江湖中飘摇多年,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群体性的恶意,仿佛只要陛下这么做,王爷这么做,大家都这么做,那么对一个孩子的残忍就不是残忍,沈春台不再是他自己,而是百年来南北国血海深仇的化身,世代残杀下两国难以抹除的相互敌视的化身。

  抵达宫门时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守卫在看见定北王府的令牌后退下,我顺利地进了宫,凭着宫人的描述向着琼花宫掠去。

  我没找到他,殿里昏暗空荡,中午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打扫干净,此刻偌大的殿里空无一人,高耸的宫殿垂下无数榴花形状的宫灯,上面已经更换了崭新的蜡烛,大殿中央,一个几乎占据了半个大殿的铁笼子静静站在那里。

  我寻遍了琼花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琼花宫是宴会宫,午后根本没人,我找不到他,只能来到宫道持王府令打听。

  宫人们不认识他,但有一个宫女想了想,告诉我一半宴会所用都在内宫西北角,距离琼花宫不远的西储所里,我要是愿意可以去那里找一找。

  他是人,怎么会和灯台碗碟身处一地呢。

  但我还是按照宫女指的方向摸了过去,南朝人对北国的恨意已经到了足以蒙蔽双眼,丧失德行的地步,我不得不去一趟。

  果然,我在那里找到了他,和桌椅杯碟,狮兽猫狸在一起,被单独的笼子关着。

  他是什么危险人物吗,是学了恒山派的剑法还是移花宫的幻术,要用这么粗的笼子将他单独关起来。

  抑或是为了让 他保持和狮兽待遇一致,故意羞辱。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坐在笼子中央,他的后方于左右都是关着宫廷御兽的铁笼,他抱着膝盖坐在笼子中央,呆呆地目视前方。

  我站在宫殿门口,按理说,他第一眼就应该看见我了。

  我尽量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他还穿着被送去前我给他买的厚里衣,不过此刻那件白色的里衣变得残破脏污,袖口腿弯处像是被什么拽开,破了很大的洞,露出里面青紫破皮的皮肤来。

  沈春台的头发很乱,松垮地蓬在耳边,贴在脸上,他看着我走到笼子前方,除了瞳仁微微晃动,我甚至觉得他安静到停止了呼吸。

  我在笼子前弯下腰,他一点点地仰起脸看我,他的侧脸被什么划伤,不大,但没人清洗,沾着污泥,血一直淌到嘴边。

  一边笼子的凶兽发出怒吼,我看见他抖了一下,嘴唇一点点颤起来。

  我伸出手,想要查看他侧脸的伤,我的手刚到他的下巴,就感觉有什么烫到了我的手。

  就一滴,从他睁大的眼睑里滴下,正正落上我的指尖。

  很烫,烫到我的心也剧烈地颤起来。

  他依旧抱着膝盖,只是头高高地仰着看我,似乎看我能让他感受到莫大的安全感,我看见他起初只是无声地哭,后来开始抽泣,他的脸不再惨白,而是白一阵红一阵,嘴唇却又开始发青。

  他见我沉默,愈发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肩头,伸出手想要碰我的衣角却又胆怯地缩了回去,他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懦弱”的情绪。

  或者说是,他的初七第一次如此冰冷地站着,让他不敢靠近。

  沈春台呆呆地与我对视,他平时总是过于坚强,此刻哭起来就有了这个岁数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他踉跄着膝行上前,就隔着笼子的铁栏杆,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却不敢碰我。

  他或许是怕了,怕他的初七再想上一次那样,一声不吭地把他送回去。

  “我,”他并不敢哭得太久,自己抓着袖子擦脸,他的手臂上也多了很多划痕和没好的血疤,他一遍一遍抹脸,直到把眼睑都擦红,才敢抬起头看我,“…我听话,没有哭。”

  是那个暗卫嘱咐了他什么事吗,让他拿这个来邀功。

  我在笼子前蹲下,他终于得以贴近,他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我,中间又夹着迷茫,他怯生生地伸出手臂,在确认我没有拒绝后,隔着笼子抱住我的肩膀。

  他仰着脸,让我看他的嘴型。

  “初七,是你吗?”

  面对他痛苦到空洞的眸子,在短暂的沉默后,我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肩膀处的手臂变重,他一动不动地抱着我,似乎在按捺着什么情绪,但是他说不出来,没有嗓舌的他已经没了从前随意说话的能力。

  我看见他抿唇,脏兮兮的脸上扯出一个讨好的笑,那是我在他与那个暗卫相处中从未见到过的,小小的孩子学着大人笑得谄媚,看起来不伦不类,他拙劣地勾着嘴角,用力地手指却暴露了他恐慌的心底。

  “不要…不要再丢下我了。”

  “…我很害怕。”

  我从前总是想,如果现在是那个暗卫站在这里,一定为了心上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此刻,我看着他颤抖的嘴唇,想的却是。

  如果他,如果沈春台喜欢的真的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