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收手,也不会收手。

  “你呢,你打算怎们办?”

  我直起身,不思考局势,随意落棋,送了徐玉阙一子。徐玉阙打开棋盒,面对我送的这一子,他反倒犹豫了很久。

  落子之时,正是他开口之时:

  “你知道的,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坐在我对面的徐玉阙这样说着,棋局上的徐玉阙却对我下了死手。

  这四年来,徐玉阙变了很多,他不常笑了,也不去青楼赌馆装他的风流才子,整日眉头紧锁,不是在官署看公文便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写奏章,最放松的时间竟然是跟我下棋之时。

  我趁机劝他。

  “老友啊,我会在棋局上让你,也会在政局上让你,我若功成,你仍旧是权倾朝野的左丞相,但凡是你想做的,我都不会拦你。”又让了徐玉阙一子,徐玉阙仍旧没有因为我频繁让子而留手,白子如匕首,直逼我的大龙,我不以为意,说出了我与他都知道的事实,“若是符克己上台,他容不下你的。”

  我与符克己不同,我没有什么政见一说,只要徐玉阙不威胁我的位置,我可以把这个国家丢给徐玉阙去折腾,但符克己不同,他身边跟了一堆曾被季老丞相打压的读书人。那群家伙的老师跟徐玉阙和季老丞相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门户和思想完全就是对立的,一旦符克己掌权,他们的门户之别和信念之差就是隐藏的忧患,最终一定会导致他们在治国方针和政策抉择的根本问题上爆发日趋激烈且难以调和的冲突。

  徐玉阙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他固守权位是为了他从未改变的追求“修身治国平天下”。为了这个理想,他舍弃了自己富可敌国的商业帝国,背离了安适自在的幸福生活,踏入了恶浊微妙的官场,在官场中,他在风云诡谲的政局中急流勇进,十几年就爬上了季老丞相四十几年才爬上的位置,还遇上了一个因为身体原因监管不了政事的皇帝,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当政人。

  一个只想“杖策谒天子”的读书人,做到他这个地步已经达到顶点了,他余生所能做的,不过是保住自己现在的地位,握紧手中的权利。

  这样的徐玉阙,但凡是遇见了一个稍微有点想法的君王,他的下场就是下一个季老丞相。而很明显,符克己那个小崽子,不止是有点想法这么简单。

  也只有我这种没有政治理想,需要拉拢勾结各方势力的小人物,才能容得下他这尊大佛。

  从一个落草为寇的江湖游侠走到如今位置,徐玉阙依靠着正是对时局敏锐的嗅觉和一次次的站队成功,现在,我们又一次站在命运的转折点,我相信,徐玉阙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心思不在棋盘上,后半场对弈我输的彻底,大龙被屠,眼没做活,死棋。我将两枚棋子掷在棋盘右下角,主动认了输。

  满盘皆输。

  棋局上,我永远不是徐玉阙的对手。

  169、

  主子出征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这十几年来,我几乎天天盯着主子,他每日吃了什么,去了哪个妃子的寝宫,又因为什么事情大发雷霆了,主子的消息我全都了如指掌。这种过分的关切并不奇怪,当一个的生死富贵尽数系与另一人身上之时,你会让自己的人生都围着那人转。

  这是十几年的习惯,我早已习惯每日看一份关于主子的报告,而现在,我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主子的任何消息了,万分不适应的我,在梦中看见了他。

  梦中的主子正在经历着巨大的挣扎,我所看见的,正是他从我的小主子变成怪物的那一天。

  在主子的喝酒误事,九王爷的告密,太子的推波助澜与老皇帝的雷厉风行之下,三王党之乱刚刚开始就走向了结束,参与谋反的士兵尽数被诛杀,三王爷连同三王府中的所有人被投入天牢。

  三王爷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能力,但到底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被捕以后将所有罪行揽在自己的身上,妄图摘清自己的母族与主子。但奈何三王府中不是所有人都像三王爷一般刚直,毫无软肋,三王妃想要为了腹中胎儿求一条生路,主动交出了三王爷母族与三王爷勾结的证据。

  三王爷与主子的母族入狱,秋后问斩。

  随着问斩之日的逐渐临近,主子越来越焦躁,他想要做些什么去挽救他的亲人,可容妃什么都不让他做,勒令下人看住他并务必把他锁在裕王府之中,甚至不让他在亲人被斩首时前往刑场。

  主子一向很听容妃的话,不过那一次,想要见自己亲人最后一面的渴望压倒了要听母亲话的习惯。

  主子便装成下人模样,在我的的带领之下来到行刑之地。

  长风猎猎,卷起的枯枝,卷起的落叶,落木枯叶尽数被阻隔在人群之外,刑场之中,唯有王旗浮空,张扬在百姓的头顶,投下了浓重的黑影。

  刽子手以烈酒擦拭长刀,罪人们被困在枷锁之中,跪在刑台之前。他们是容妃和端妃的族人,曾帮助老皇帝扳倒了皇后一族,时隔多年,皇后一族的命运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与死前抛弃贵族尊严,向老皇帝求情的皇后一族不同,书香世家仍有几分风骨残存。

  “伟哉横海麟,壮哉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

  败者们面对死亡,泰然大笑。

  听着家主豪迈的言语,家族中的其他人静静地笑着,默默地垂下头颅,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死亡降临。

  刽子手目露慈悲,但他能做的不多,只能让他们走得快一点,少一些被死亡折磨的痛苦,他手中大刀对准犯人脖颈,一刀断颈,干脆利落。

  此次行刑,百姓被慨然赴死的觉悟打动,没有欢呼,没有尖叫,有的只是静默,死一样的静默。这这片静默之中,有一位不速之客造访——

  容妃提着长剑,披着白色孝服只身来到刑场,她站在自己父兄的头颅之旁,朗声对台上的官员说道:

  “告诉我儿,我若今日不死,余生也只是活在仇恨之中,他若不想接受一个整日机关算尽的恶毒妇人做他的母亲,在我今日死后,他就应该欢饮达旦,庆贺一番。”

  言罢,容妃举剑自刎,自绝于父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