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看书的季清霜听到了我的建议,不赞同地蹙紧了眉头:“不准去,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欺负季清霜现在腿脚不利索,我全部不在意季清霜的建议,带着笑呵呵的符志日就向门口冲去。

  季清霜抡起手中的书就往我后背砸来,准确地击中了我的脊椎。

  一声哀嚎,我跑得更快了。

  当然,我还是未能将符志日给带出府去,十四年前,我李府刚刚落成的时候,季清霜说一不二,十四年后,我李府——还是季清霜说了算。府中的下人们只知她季家清霜,不知我李念恩,连季清霜最宠爱的几个侍女都能骑在我的头上,我把一个好好的家主做到了食物链最底端去,可真是失败。

  我被迫的坐在餐桌旁,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念着西街的肉馅烧饼。最后,还是跟了我十几年的近身侍卫看不下了,大中午地跑出去给我买烧饼,不过他也只买了一张给我,根本不敢带符志日的份儿。

  吃完午饭后,年幼的符志日被好看的侍女妹妹带去睡午觉了,独留我一个人面对季清霜这个又丑又残的黄脸婆,我冒着随时会被季清霜揍的危险,面对面地坐在她的对面,很严肃地同她讨论育儿问题:

  “季清霜,你这叫过度保护,孩子不能这么带。当年你照顾符克己的时候,你们两个可是一起翻墙去偷吃九王爷家的野味啊,好几次,连肉都没烤熟,你们俩就直接吃了!”

  提到了符克己,季清霜沉默了,跟毫无节操的我不同,她对自己背离了符克己始终有几分歉意在,停顿了半晌,她才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

  “符克己……是我弟弟,弟弟是跟着姐姐一起捣蛋,然后替姐姐背锅的存在。而符志日,他是我的孩子,我想要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

  “嗯,我明白了。”

  无边的权势,任性的机会,极致的溺爱。

  季清霜想把自己拥有的和未能拥有的,都给予这个孩子。

  而我,不会拦她。

  莫名地,我想见见这个得到了季清霜全部溺爱的孩子,来到他午睡地屋子,撩开床前锦账。

  符志日有着一张极为讨喜的外貌,深深的眼皮下是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笑起来甜美可人,艳光四射。他身上有主子的影子,但由于他更多地继承了来自母亲的美貌,比主子儿时还要精致很多。

  这个孩子身上承载了爱与承诺、恨与诅咒,皇帝嫡长子的身份让他的周身发出权利的光芒,他身边注定围绕着鬣狗,投机者和愚忠者。

  被我充满考量意味的视线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符志日睁开了眼:

  “亚父,怎么了?”

  “没事,睡吧。”

  我重新替他放下床前锦账,遮蔽了午后耀阳的阳光。他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陷入黑甜的梦乡。

  离开了符志日午休的房间以后,下人通报,徐玉阙又来找我下棋了,说是下棋,其实就是谈事情。以前谈事情是在御书房,主子病重以后,裁决大事的地方就转到了我的书房。

  我下棋比不过徐玉阙,我跟他提过建议,能不能不要一边下棋一边谈事,徐玉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理由也给得很充分,他就是知道我下棋下不过他,所以才要找我来下棋。

  我进入书房,徐玉阙已经摆好了棋盘,他坐在棋盘的一边,手握白子。我随手挑出一颗黑子丢在徐玉阙的面前,他摊开手,同样也只有一颗白子。这叫猜先,棋艺高超者握若干白子暂不示人。另一人出示一颗黑子,表示“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偶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

  今日运气不错,我猜先猜对了。

  我执黑,他执白。

  黑子先行。

  我不会什么高超的技术,也没有花式的打发,第一子落在左下角的“星”,俗套,但是稳。

  徐玉阙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直接将白子落在黑子的小尖处。与徐玉阙斯文无害的外表不同,棋盘上的徐玉阙杀心极重,他不会给对手发育的机会,他像一条水蛭一样死死的咬住对手,不断干预对手思路,从对手冲动莽撞的落子中吸取养分,逐步壮大自己。

  我几乎每天都跟徐玉阙下棋,对此见怪不怪,迎刃有余地应付着。

  黑白对弈,棋子交锋,棋盘之上你来我往。徐玉阙走一步看十步,落子极快,我每走一步都要反复观察局势,重新推算,犹豫再三才落子,我和徐玉阙一局棋能够下一个时辰,我是罪魁祸首,我落子太慢。

  下棋下了大半个时辰,战况仍旧焦灼,我和徐玉阙不约而同地停手,喝茶地喝茶,打哈欠地打哈欠,一边放松一边谈事情。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徐玉阙放下茶杯,率先开口。

  我们二人都知道,下一步指的不是棋局,而是政局。

  “没什么打算不打算一说了,眼前只剩下一条路了,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我瘫倒在椅子上,打着哈欠说。

  我已经与主子走上了对立面,我架空主子,谋害符克己,我阳奉阴违、处处与主子作对,为了就是能够让自己登上那个位置。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伙同敌国谋害继承人,将君王逼出自己的宫殿,敌国大军陈列边境,磨刀霍霍准备弑主上位。

  最高的权柄距离我不过咫尺之遥。

  成功便是万人之上,失败就是粉身碎骨。我现在好似身骑猛虎行于悬崖的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便会被老虎撕得粉碎,骸骨跌入深渊,再无踪迹,所以,我只能望着对面的高峰,硬着头皮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