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跑的路上遇见了两个熟人,第一个是小崽子,他见我这幅耍无赖的模样,还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觉得我没种。

  我捂着肚子哼哼着,生气倒没生气,只是心中有些感慨,他这种仅余的少年气,马上就快消磨殆尽了……

  另一个人是徐玉阙,他对局势的判断可比九王爷和小崽子清楚多了,路过捂着肚子我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轻轻说:

  “如果我活过了今天,你请我喝酒。”

  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徐玉阙也看出来了,政治清算要开始了,他身为季老丞相最大的政敌,朝不保夕。九王爷我还能劝他不要掺和,凭借他皇族的身份与过往的功勋,主子说不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玉阙根本无处可逃,他是主子被扶持上来制衡老丞相的,这就是他最大的作用,一旦某一天他做不到了,他就沦为了无用之人。

  而无用之人的下场,总是凄惨的。

  今日的早朝持续的时间格外久,我焦灼地在屋内踱来踱去,直到侍女提醒我该吃午饭了,我才等到了下朝归来的徐玉阙。

  徐玉阙还把小崽子一起带来了,不过没有看到九王爷的身影。

  “如何?”

  我亲自到门口迎接他们,刚一见到他们就开口询问。

  徐玉阙神色倦怠,言辞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阵仗:

  “看今天这阵仗,忠臣难免一死,奸臣难逃一死,以后我不做忠臣也不做奸臣,我做弄臣,逗皇上开心就得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中顿感不妙,继续追问他。徐玉阙这才不情不愿地将今日在朝堂上的景象告诉我。

  老丞相半点情面不留,对着各位功勋贵族的面,一条条一桩桩,将他们所有犯下的罪孽当庭宣读。小到家中下人私自拿了哪户商家的东西,大到他们怎样倚仗权势将平民威迫至死,老丞相将血淋淋的罪状摔倒小世子和九王爷的脸上。

  哪怕屠杀富户的时候,老丞相也是斯文从容的,徐玉阙说,他从没有见过老丞相发这么大的火。

  权臣震怒,满朝惊动。

  徐玉阙深知此刻不能出头,他装作没有看见主子使给他的眼色,低着头,乖顺地立在朝堂的右侧,眼观眼鼻观鼻。

  小世子和九王爷说到底是皇亲国戚,除了他们的父母双亲谁敢如此对待他们。大厅广众之下,两人怎能忍下如此的羞辱,他们当庭反对,与季老丞相激烈地争执起来。

  一开始只是争执,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让老丞相识点相,不要给脸不要脸,这种事情杀几个典型就够了,全都杀了这个国家还怎么运转,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流尽了鲜血才换来胜利的将士们。

  老丞相认为,他亲手锻造的这个国家已经步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了,面对如此严峻形势,只有经历一场从上到下的血洗,摧毁现在的局势,将已经无用的蛀虫扫除,对官僚体制进行一场彻底的审查。

  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也不在乎贪官污吏有多少苦衷,为了他理想中的天国,为了那注定遥不可及的乌托,他寸步不让。

  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信念,同样的固执,同样的傲慢。

  这是注定死局。

  言语是苍白而无力的,经过漫长的争吵之后,没有愿意放弃自己的立场。激烈争执了许久也没有吵出个结果,怒极的几人最后在朝堂上上演了全武行。

  笏扳与官帽齐飞,鲜血共青紫一色。

  一直冷眼旁观的主子不得不下场,他被逼着提前表态。从主子昨日的言语来看,他无疑是支持老丞相的,他需要依靠这场血洗来铲除危险的军事勋贵,不过也不能让老丞相自行其事,他一开始的想法估计是想要依靠九王爷与小世子来制衡老丞相。

  谁成想,这两个没有眼力价的家伙第一天就把局势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主子无法继续他暧昧的态度,必须现在就做出选择——这正是老丞相想要的。

  我与老丞相都没有猜错,主子死死地护住了老丞相,以抗旨不尊扰乱朝纲的名义勒令近卫将九王爷带了下去,禁足恭王府。

  小世子孤掌难鸣,脸色惨白地对老丞相当庭道歉。

  年逾七旬的老丞相在激诡束湿的政局中翻云覆雨三十余载,于这形势转捩之际,这位铁腕政客又一次掌控了大权。

  谁都知道,这位老人家将又一次以逆臣鲜血染红自己的帽顶。

  想到那样的场景,想到曾经的亲密无间的友人与爽朗亲和的叔叔都将被架上刑场。小崽子开口了,他脸色恍惚,言语几乎是从咬紧的牙关之中蹦出:

  “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他自问自答着,“我在想,我宁愿回到那朝不保夕的硝烟战场上去。”

  在瞬息万变,人命如同刍狗的战场上,我们最最决绝的方式不过是拍桌子对骂,撂担子不干活了。可在回到巍巍皇城之后,昔时不过一次争吵退让便能解决的问题,在不觉间化成了明处暗间刺向同伴的匕首。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

  政治是在暗处的厮杀。

  141、

  新的一轮血洗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