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群家伙啊,现在还算团结,不过是忙着对付共同的敌人。可这仗打完,新帝必亡,我们这些家伙都能抽出工夫来相互倾轧喽。”

  这句段话我没说全,话到嘴边,我又收了回去,我终究还是没有把我的全部想法尽数言明,我不忍心让小崽子过早地做出抉择。

  其实,我最担心的从不是我的同僚,反正我们手中都有对方的把柄,真正撕破脸还得狗咬狗好一会儿呢,没个一年半载分不出结果。

  我真正的危机不时来自口腹蜜剑的同僚,而是来自我最亲密最敬爱的人。

  功高震主,择日必亡。

  天下大局已定,而等到主子征服天下之日,便是我被驱逐之日,或者被杀之时。

  我想要重新给自己倒一杯酒冷静冷静,可小崽子按住了我的手,少年人五指修长,力道极大。

  我有些讶然地抬头看着他。

  “李念恩,”他直呼的名字,表面乖巧,可他越发用力的手下展现出了他真实的想法,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我呆了片刻才理解他的意思,这不怪我,这句话真的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在我的印象之中,他一直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孩子,我从没想过,他竟然能从苍黄翻覆的政坛之中获得乐趣。

  也是,与天争,与地斗,哪里有与人斗来的有趣。

  我的郁郁之气一扫而空,嘴角满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在他仿佛看疯子的眼神中,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声在胸廓之中回荡,发出沉闷的回声。

  “好小子,比你爹有志气。”

  他皱着眉,显得有些为难,问了一句:

  “我哪个爹?”

  “哈哈哈……”面对如此脱线的回答,我彻底忍不住了,大笑出声,半晌之后才平息,而后,我直起身,轻声对他讲,“你名义上的爹。”

  “我名义上的父王,”小崽子小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他小时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小崽子名义上的父王就是主子,不过主子从未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主子只是单纯地养着他,护他吃穿、保他平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投入。边塞的七年时光里,我与主子相处的时光都要比他面对主子的时间要长的多。

  无怪乎他对主子好奇,再怎么说,主子都是他名义上的父王,而未来,主子将成为他唯一的父皇。

  说实话,我不是很愿意回想起有关主子的过往,毕竟,与主子那宛若蜜糖的过往,时刻腐蚀着我所有的反抗意志。不过为了小崽子,我仍旧愿意饮下这杯掺糖的鸩毒。

  我深吸一口气,挑挑拣拣地讲了一些:

  “我的主子啊,他是一个顶好的人。除了在先王面前有些调皮之外,他就是一个乖孩子。他不像你,小时候没有什么志向和觉悟,明明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儿,却跟个小傻子似的跟在老王爷和三王爷身后,他们让他去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或许就是这股傻劲吧,他被所有人爱着,先皇、老王爷、太子、三王爷、端妃、容妃、朝中的老臣,所有人都爱着他。而正是这爱,将他拖入局中……而入局之后,便只剩下身不由己了,哪怕当初带他入局的人,都死了……”

  小崽子静静地听着,他问了一个有些傻的问题:

  “入局以来的这么多年,父王他,快乐吗?”

  “快不快乐不重要,他已经踏上这条路了,这条路上只会有一个赢家,他会穿着血淋淋的征衣,以失败者头骨为阶,登上唯一的王座,对所有人发号施令,生杀予夺。”

  我坐起身,双手压住他的肩膀,郑重地告诉他。

  “你要记住。”

  我的声音与主子的声音重合,这句话是主子亲口告诉我的。

  “【王本斧钺之形,是杀伐的象征。】”

  小崽子皱起眉,脸缩成一团,透露出些微孩童般的茫然。

  我心中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我太着急了,他不过十六岁啊,大好年华,未来注定是安享无限荣华的皇子,何必考虑这么多呢,再说了——

  “你父王他虽然就是一个老混蛋,但他对家人还是不错的,再不济会给你留一条命。你没必要——”

  小崽子,不,符克己打断了我。

  “李念恩,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我说了,这很有意思。”

  孩童的茫然与孩童的固执在他脸上呈现,他明显在纠结什么,但同时,他已经决定了什么。

  我心下暗喜,嘴上却嚷嚷着:

  “你这娃子啊,没救了,没救了。”

  “别老是娃子、小崽子地叫我,你也就比我大了六岁。”

  他果然被我带偏,梗着脖子同我吵,见他这幅可爱的模样,我忍不住逗弄他。

  “看在我给你买了那么多小吃玩物的份上,给点面子好不好啊。我也就现在有机会过过嘴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