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庚站在后台的台阶顶端，细细端详着楼梯下方的男人。
他故作镇静地打开折扇。
咫尺处的男人尚未卸装，三褶眼皮上叠了桃红的胭脂，向外一直晕染到两颊上，只剩一层淡淡的退红。他的嘴唇偏薄，因而刻意将下唇的口脂向外涂出一圈轮廓，好看上去丰满一些。亮汪汪的两片朱红，衬得其余处匀了粉的肌肤雪白一片。原本就略窄的六角脸庞贴了片更显得下颌尖细，不同于一般美人鹅蛋脸的圆润。
赵庚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惊人，他一步一步踩下楼梯来，希望更好地看清对方。
腿上毫无预兆地一软，接着猝不及防地踏空，赵庚没来及抓住栏杆，向着他曾经的情人一路滚下去。
徐行眼明手快，向后退了一步，套着绣花鞋的足尖碰了碰对方肩膀。
倾国倾城的伶人蹲下身来，指尖轻轻拂过脚边人凌乱的鬓角，十分疑惑的眼神。
“这样隆重的迎接大礼，赵大官家，你没吃错药吧？”
漏过三更，忙了半晌的宫人陆续退下，寝宫里终于回归平静。销金帐吊起来，赵庚躺在床里侧，一条手臂搭在枕上，勾住身旁人垂下的一缕乌黑长发把玩。徐行在他身侧盘腿坐着，也只穿着中衣，上衣已经褪下来，裸出比例匀称的上身。
从赵庚的角度刚好看到他的一对蝴蝶骨，在瘦削的脊背上突兀着，振翅欲飞。徐行微微侧着脸，光把他的睫毛一根一根在脸上投下阴影。他姣好的眉目在灯下显得分外动人。
赵庚看得入了神，他终于“嗳”了一声，率先出声道：“怎么突然想到回来？”
徐行正啃着一个水晶梨，闻言把脸完全转过来对着他，噙着梨声音有些含混，“听说您命不久矣了，赶回来夺权篡位。”
他将忤逆的话讲得肆无顾忌又气定神闲，下颌高高抬起，秀气的六角脸上是赵庚再熟悉不过的睥睨神情，骄傲的不可一世。
但对于熟悉他的赵庚来说，这便是孔雀展开的一屏尾羽，美丽的不可方物。
他挪动了一下姿势，“江佩君那个多嘴的告诉你的？”
徐行探出舌尖舔净唇上一层晶莹的梨汁，拍拍手把果核精准投进玛瑙盘里，又拽过枕边赵庚的双面苏绣丝帕来擦手，不紧不慢地道：“看来坊间传闻也有可信的时候，他果然是你新欢。”
赵庚微笑，这等于承认了双方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彼此，不打自招。同时他又十分欣慰地发现，虽然时隔多年，故人出落的更加锐利张扬，那份默契也依然还存在着。和徐行说话就是省力气，凡事只要起个开头就够了。他已经多久没这样和知音说过话了？赵庚看着他昔日的伶官，内心突然涌出一股磅礴的自豪感。
“这病不好，死的时候不好看。”赵庚坐起来，五指一捞，徐行那把乌油油的青丝尽数滑进手里。“行之，好久不见。”
你千万不要看，他在心里叹息一声。
徐行终于蹭过来面对他，葱管一样的手指搁在赵庚腿上，骨节处泛着淡淡粉红。
“郁娘长大了。”他说。
“女孩子家成天舞刀弄剑的，没半点公主样子。也亏得郭枫那小子敢要。”
“还不是被你惯得。”
“谁叫你当初抛夫弃子不辞而别，连个招呼也不打。”赵庚想起来就生气。
那时候他还年轻气盛，不顾纲常礼法把徐行带进宫，每日厮混在一起，搞得满朝文武心惊胆战怨声载道，生怕出了第二个唐庄宗。
堂上台谏官们以死谏诤闹得不可开交，等赵庚好容易稳定下局势罢了早朝，寝宫里早已人去殿空。那纸封拜官职的诏书躺在最醒目的地方，上面孤零零压着他们定情的玉带钩。徐行干脆又悄无声息地和他断了关系，一去就消失了十二年。
如今久别重逢，他以情人细致又独到的眼光来看，徐行瘦了很多，嗓子却一如既往的好。几个时辰前听到的那句唱词，水准不减当年。赵庚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这些年你杳无音讯，过得还好罢？”
徐行闻言十分惊异地看着他，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这是什么疯话，我又不曾刻意藏过，你堂堂赵官家如果想查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吗？”他把上身倾过去，几乎要贴上赵庚的身体，“你可别是摔傻了吧。”
赵庚心里难受极了！
他伸手把徐行环住了。
徐行剑拔弩张的心里突然就软化下来，他纤长的手指勾住赵庚的腰带，抚摸着带钩上陌生又繁复的纹样。
金属的冰冷感渗入指尖，不是玉质。
赵庚凑在他耳边，十分恶意地压低了语气。“行之，我们很久没做过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了。”
徐行语意不详地嗯了一声，把下颌搁在赵庚肩上，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皇兄昨天晚上带了个姓徐的伶人回宫里？”
赵郁手里的眉黛差点折断，“他吃错药了吧？”
郭枫在她背后俯下身来，从镜中和赵郁对视。“圣心难测。”
赵郁微微扬起下颏换了个视线角度，抬手微微比划着描过的眉形是否对称，倏忽想起什么，“那个人…有多大年纪？”
“当时光线暗，看不太出来，也许有廿七八岁了吧。”
太年轻了，对不上。赵郁在心里惋惜。
郭枫轻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指尖摩挲着她左蛾细长的眉梢，“这边有些淡了，我的将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