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第30章 柿子烟火  烟火还是那个烟火,人间却不……

  司扶风捧着热腾腾的酥酪, 望着栏杆外的柿子树发呆。

  深秋转红的果实深深浅浅点缀在枝头上,像一只错落着珊瑚珠的碧玉步摇。风吹着雨丝笼下来,一颗颗果实沾满了雨水, 那枝头就颤巍巍地晃,一派热闹诱人。

  层层纱帘罩住的躺椅上,太子淹没在堆叠的狐裘里。他搂着手炉, 循着司扶风的目光看向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边噙着些悠远的笑意。

  今日看着,他的精神气儿似乎好了些。

  但他心里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子垂下了目光,望向暖腾腾的奶气后司扶风的脸,红扑扑也像一颗小柿子。他便笑了,轻声开口:

  “小扶风不喜欢吃酥酪吗?待会凉了要闹肚子。”

  司扶风这才回过神, 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拨着酥酪里的江米团子, 甚是勉强地笑了笑:“谢谢太子, 我们在西境,常吃冰东西, 都习惯了,不会闹肚子的。”

  太子看着司扶风, 苍白的脸浮起一个笑,那笑容在珠灰的云光下脆弱得轻透, 宛若一片春冰、指尖碰一碰就能碎裂融化。

  他的声气温柔而短促, 仿佛一缕虚烟:

  “小扶风,我叫伯玉,你就像柔训那孩子一样,无人处、便喊我伯玉哥哥吧。”

  他说完这样长一句话, 胸口便隐隐涌着腥甜的气息,他强自镇定的微笑着掩盖、硬是将那横冲直撞的血气按捺下去了。

  司扶风看得出太子痛苦的忍耐,但她也明白,眼下比起再一次的施针和吃药,不如让他自在一小会。于是她便牵起个灿烂的笑,脆声说着:

  “伯玉哥哥的名字真好听,柔训公主名字也好听、人也温柔可爱。”

  司伯玉的胸口一阵深深的起伏,好一会,他才咽下了喉间的温热,望着栏杆外挂满雨珠的柿子树。那剔透的光折射在他浅墨的眸子里,映着满天湿漉漉的流云,穿透了微凉而渺远的时光。

  他的笑容有了眷念和怀恋的意味:

  “这颗柿子树,是我从如今母后的宫里移栽过来的。它在母后的院子时,长得极好,我们几个兄弟姊妹一到秋天,就眼巴巴的等着柿子熟透。”

  “叔衍虽然是我们之间最老成的孩子,但他那时年纪小,也只跟在仲瀛后面,嚷着要二哥陪他玩。那时候仲瀛顽劣,但对兄弟姐妹极好,谢太傅的儿子有时候说柔训两句,他就要想办法给谢璀使绊子,不许谢璀欺负妹妹。”

  司扶风先时听得满头雾水,然而等他说完,她便反应过来——

  司伯玉、司仲瀛、司叔衍。

  太子、恪王、宣王。如今争锋相对的破碎骨肉,曾也围着一颗柿子树,笑闹着追逐满树香甜。

  她有些感慨地望着司伯玉慢慢浮出惆怅和悲伤的脸,心头也一缕缕积上了沉闷的云气。

  司伯玉的眸光有些苦涩了,声音也微微低落下去:

  “仲瀛这孩子……他本与我最要好,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没有母亲的孩子,都在养母身边长大。”

  “不过我比他幸运些,如今的母后待我极好。但荣娘娘待仲瀛冷漠,虽然锦衣玉食,但连仲瀛摔下马发烧,也只有父王在的时候,她才会在。所以仲瀛小得时候最黏着我,直到他十二岁那年。”

  司扶风看他按着心口轻轻咳起来,便赶紧捧上热水,然而司伯玉只是咳了一会、便摆摆手停了下来。

  哪怕只是几下轻咳,却已然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像是散在躺椅间,连痛苦的能力都没有。

  司扶风正想开口劝他好好休息,但司伯玉却望着那柿子树,朦胧的眼前浮上了迷茫和沉痛的神色:

  “我一直在想,成嘉十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仲瀛忽然就变了,为什么父皇明明曾对他寄予厚望,最后却变得无限溺爱和纵容。”

  “又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年,父皇突然立我为太子,明明他最喜欢的、我们之中最聪慧的那个,一直都是仲瀛。”

  司扶风看着他挣扎在回忆里的模样,隔着纱帘轻轻握住了他嶙峋硌人的手腕,轻轻叹气:

  “伯玉哥哥,当时恪王去过什么地方,或者发生过什么事吗?”

  这是司伯玉的心结,若是可以,她想让他的心念圆满。

  司伯玉看向她的时候,笑容欣慰而悲哀:“小扶风和摇光一样,都是热心肠的人。可是姬倾已经查过了,当时跟在仲瀛身边的宫人已然都不在人世间了。”

  “哪怕是荣娘娘,也只知道仲瀛那天偷偷出了宫,但他去过哪,除了他自己、已无人知晓。”

  司扶风也沉默了,两个人对坐了一会,终是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风雨里轻颤的柿子树。

  柿子就要熟了。

  可当年柿子香味里,互相拥抱着沉入梦乡的孩子们,早就不在了。

  ……

  夜深了,司扶风拎着点心盒走进东宫院子里时候,寒天上咻咻放着烟花。

  廊檐下一小滩积水里,烟火的光一阵明一阵灭。姬倾便伫立在那木回廊下,铁马在他身侧叮当地响,他像是在听铃声,也像在看烟花。

  热闹的光华浮动在他玉一般的容颜上,照得满园荒芜的海棠枝像一阵阵开着花。

  天与星灿烂,人与树寥落。

  司扶风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她走到姬倾身边的时候,他便笑了笑。许是因为星转霜降,连他冷冽的声气都变得缥缈幽远:

  “太冷了,怎么这样晚还过来?”

  司扶风垫着脚去看那浮动着星彩的眸子,那幽深的眸光、疏离得像年节里的湖,湖面映着火树银花的热闹,却化不开湖底深沉的清冷。

  她拎起点心盒子朝他笑,面前扑出暖融融的白雾,欢喜的声气就像一颗石子、撞碎了夜色的深湖:

  “怕你饿肚子,特意给你送点心来了。”

  她说着,歪着脑袋撇撇嘴,有些赧然:

  “不过不是我做的,我不会做这些。”

  姬倾垂下眼,轻轻地笑:“没事,我会。”

  司扶风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迷茫,只能无措地抱着点心盒子迈过栏杆,坐下来陪他一道看天。

  姬倾又不说话了,她看着他,莫名想起苍山雪顶上升起的孤星。

  一样的耀眼,一样的遥不可及。

  司扶风觉出些酸涩的惆怅,她想了想,伸手拽了拽他坠着金麒麟的宫绦,眨着大眼睛,眼巴巴地喊了句:

  “过来吃点心呀,我饿了。”

  她才喝了参汤,其实一点也不饿。但她想,姬倾定然是没吃什么的。

  姬倾像是缓缓回过神,交织的眼睫垂下来,那眸光影影绰绰看不清,但眼梢的飞红因着天冷,却愈发嫣然动人。

  司扶风盯着他绝艳的轮廓,打开盖子的手便顿住了,只觉得那隐忍孤弱的眉眼才是人间最美的一口韵味。

  什么点心也比拟不了。

  姬倾坐下来,胳膊肘撑在长腿上,整个人朝前倾着、侧过脸来朝她微笑:

  “晚上没好好吃饭吗?饭菜不合胃口?”

  司扶风一个激灵回过神,一边急惶惶地把点心端出来,一边低着头遮掩:

  “吃了吃了,吃得可多了,我是来监督你的,你看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想来是不肯好好吃饭的。”

  “你已经够美了,再这么飘飘渺渺的,是准备飞上天当神仙不成。”

  她数落着,也不知哪里来了恼火,把点心递到姬倾面前的时候,还亮晶晶地瞪了他一眼。姬倾便笑了,静静接过玉碟,本想放下来,但司扶风两手抱着盒子盯着他,像一个气哼哼的雪人。

  姬倾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拈了块最轻软的贵妃糕,递到她唇边。

  司扶风疑惑了一下,摇摇头:“我吃过了。”

  姬倾像是叹了口气,朝她挑挑眉:“你尝一下甜不甜,我只爱吃甜的。”

  司扶风没好气地咬了一口,含糊地数落他:“就你挑嘴……”

  她话音未落,姬倾伸手便将那剩下的小小糕点抛进了嘴里,指腹利落地抹去唇角一点芝麻。

  他看着天微笑,声气儿冰玉似的落下来:

  “甜。”

  司扶风先是怔了一刹那,在脑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滚烫的血就烧上了脸颊。她屏住呼吸扭过头,一刻也不敢看姬倾眼梢的笑影。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烟花一朵朵的绽开,呼啸声掠过耳边,姬倾忽然觉得,刹那未必就比不得久远。

  经年的空洞,好像也只要一刹那的甜就能填满。

  他垂下眼来看那抱着点心盒子的姑娘,她亮闪闪的眼睛里全是斑斓的星点。即便看惯了茫茫冻土和烽烟,这双眼睛里却没有一点苦,盈盈浮动的全是糖水似的清透。

  只看着那双眼睛,他便也尝到了人间烟火的热闹。

  姬倾想,他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染了风寒在发烧,才会骤然问姑娘:

  “你为什么送点心来了?”

  司扶风一愣,收回了视线,一瞬间,漫天的灿烂都黯淡下去。

  她看着姬倾,茫然偏了偏脑袋:“什么为什么?怕你饿了呀。”

  姬倾侧过脸,一寸一寸自她脸上扫过,眸光冰凉、却也滚烫:

  “东宫没有厨子吗?为什么我会饿着?”

  司扶风被他突如其来的逼问弄得有些恼火,她一把抓起盒子盖,到底想着他心里不顺畅,便只是自己嘟囔着:“我没想到嘛……”

  一道温热忽然落在了她下颌,像一片轻软多情的雪云。姬倾捧着她的脸,缓缓抬起来,头一回、眼睛里没有一点笑影。

  只定定地问她:“你为什么没想到?”

  司扶风被他问得呆住了,那柔柔捧着她下巴的手像在烧,烫得她一下跳了起来。她慌乱地把盖子噼里啪啦往盒子上按,却怎么也对不上,手忙脚乱一阵乱塞,恼得恨不得把盒子都砸了。

  姬倾却轻声笑了,那碎玉似的声音洒下来,浇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你千军万马都能冷眼应对,还怕一个盒子不成?”

  司扶风顿了顿,姬倾按住了她的手,那看着冰冷、摸起来却滚烫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轻轻将那盒子盖好。

  她抬头,撞上姬倾冷清而幽深的眸光,他静静地望着她:

  “你仔细想想,你为什么没想到。”

  司扶风一把夺回盒子,宛若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紧紧搂在怀里。她盯着地上的积水,声气慌得飘飘浮浮:

  “我……我这人就是这么粗枝大叶的,也不是第一天了,你习惯习惯就好。”

  她不等姬倾说话,抱着盒子闷头就往外冲,姬倾笑了、喊了她一声:“东宫的大门不在那边。”

  司扶风脚下一顿,换了方向、搂着那盒子就跑。

  姬倾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垂花门后,便垂眼笑了笑,又抬头去看那漫天灿烂热闹。

  烟火还是那个烟火,人间却不是那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