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第29章 苍山故人  银白与漆黑割裂开一道触不到……

  月光洒在雪山上, 雪山映在寒鸦的眸子里。

  它张开漆黑的鸦翼,乘着荒原的风盘旋着缓缓降落。像一片撕落的夜色,无声没入了绵延千里的火光中。

  雪白的毡帐连缀起伏, 像一颗颗占据着荒原的棋子有人裹着厚厚地狐裘走在那棋盘里,寒鸦便扑打着翅膀落在他面前的拴马桩上,扭动着它的脑袋, 审视般凝视着夜色里的行客。

  那人不可察觉地挑了挑眉,脚步顿了顿、复又疾步朝着鎏金的大帐走去。

  大汗的卫兵用牛角替他挑起了帘子,他走进金帐便立刻脱下狐裘,露出一张大胤文士特有的斯文脸庞。

  “大汗”, 他半跪下来,以拳叩胸,用鬼虏的语言,向草原的主人问好。

  面前是碎裂的沙盘, 几根细小的旗子惶恐地歪倒在砂砾间, 连那起伏的山河都被人狠狠地踩得粉碎。

  沙盘显然经历了一场暴怒。

  果然, 大汗的声音沉闷如荒草上的雷云,他难得用大胤的语言呼唤:

  “柏岩。”

  杜柏岩沉默了片刻, 依然用鬼虏的语言回答:“何人惹怒了大汗?”

  大汗图钦的目光越过满地破碎的山河和揉皱的皮卷,落在杜柏岩后颈时, 又冷又沉,像一块千钧的铁。杜柏岩盯着地面不说话, 呼吸平静而绵长, 似乎并不因为他的怒意而心慌。

  图钦便慢慢收回了目光,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滞重而冷涩:

  “京城的探子带回了消息,我们被大胤的皇子骗了, 肉腥吞干净了,陷进就要刺中我们的咽喉了。”

  杜柏岩仿佛担忧的皱起了眉:“大汗强征各部屯兵于破虏关前,已引起各部小汗的不满。若是不发兵拔城,只怕小汗们要借此污蔑大汗的威名。若是发兵拔城,万一中了圈套,那……”

  他抬起头,看向图钦猛虎般威怒的眼睛,沉声摇头:

  “那恐怕血亲之间的战火,又要重燃在草原上了。”

  图钦的佩刀重重砸在地面上,结了冰的冻土也被铿锵一声砸得飞溅。他的脸沉得像远天的冰山,千里幽深间滚着隐怒:

  “不仅如此,北境的老鹰主死了,他的儿子阿日斯兰继承了他的土地、士兵和女人,北境的矛头若是也调转向我们,那草原便要血流成河了。”

  阿日斯兰是高傲的雄狮,他不肯偏安于贫瘠的北方,草原的每个角落都是他觊觎的鲜美肥腴。

  他一定,会掐着鬼虏的暗伤,一口吞并西境的广袤水草。

  人与牛羊,皆是他圈养的牲畜。

  杜柏岩想了想,终是深深叹了口气:“奴才是大胤人,自然知道胤人狡诈。但大汗亦不必心急,我们便用大胤人的办法,去对付他们自己吧。”

  图钦沉雷滚滚的脸上终于散开了些许乌云,他看向杜柏岩,这个人本是大胤最好的武器,却被皇帝逼迫着奔亡在冰原上,若不是遇见他,杜柏岩早就在狼腹中化为粪土了。

  图钦并不相信一个叛国之人的忠诚,但他相信他对故国的仇恨。

  于是图钦的声音便缓了下来:“满都拉图大将军有个提议,不知你有什么想法?你说说,我要看看,你和他想得是不是一样。”

  杜柏岩便笑了,他眼中平淡如常,没有一点惊慌:“奴才猜测,大将军想用缓兵之计。”

  图钦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轻蔑:“满都拉图就喜欢研究这些胤人的东西,书上的字难道能喂饱肚子?你说明白些,我不喜欢胤人的谜语。”

  杜柏岩俯身称是:

  “奴才想,我们可以先迷惑胤人,假借和亲之名,与他们和谈诈降。派人前往他们的王都,与胤人的王周旋。稳住大胤后,另一边,大汗便可以着手解决北方的危机,若能结交盟友是最好,若阿日斯兰不肯臣服,那便交战。”

  “阿日斯兰的鹰部毕竟不能与大胤相比,若论战力,我虎部大军绝占上风。到时候也算大功一场,各部小汗自然无话可说。”

  图钦深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笑:“你们倒是说到一处了。”

  他想了想,追问:“胤人阴险,与他们周旋可不是容易的事。若是没能稳住,这边又燃起战火,虎部便腹背受敌了。”

  杜柏岩点点头,仿佛对他的说法十分赞同:“此人既要骁勇威严,能在胤王面前不露怯、不动摇大汗的计划。还要灵活善变,能在大胤贵胄的唇枪舌剑里说服胤王,能让胤人心甘情愿地钻进我们的圈套。”

  “而且他的身份不能低微,否则将惹怒大胤,招来连天的大祸。”

  图钦皱着眉想了许久,似乎把麾下每个人都思考了一遍,最后还是沉着脸问杜柏岩:

  “你们胤人可真麻烦,繁文缛节甚多,一点没做好、就要被抓住马脚。你帮我想想,虎部可有足以担此重任的人。”

  杜柏岩笑了,看向他的时候,仿佛全是错愕:“此人就摆在眼前,他既是大汗最忠心的英雄,又是智慧神眷顾的人,何况他熟悉大胤人文,礼节、斡旋均不会出错。”

  图钦想了想,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满都拉图大将军?”

  他连连摇头:“不行,若是征战北方,我还需要他充当我的前锋。”

  杜柏岩笑了,火光跳跃在他的瞳孔里,像一片炽烈无声的海:

  “草原有太多能在硝烟里厮杀的勇士。”

  “但这世上,没有硝烟的地方,才是最险恶的战场。”

  ……

  寒鸦灵巧地自松枝间穿梭而过,月光斜掠过松针的空隙,流淌在某人抬起的胳膊上。

  寒鸦便宛转飞旋着降落,寒光湛湛地利爪恰到好处地圈住那人疤痕累累的手指,一点也没有伤及他的皮肤。

  那手抬起来,指甲上还残留着丹蔻鲜红的痕迹,他抚摸着寒鸦缎子一样闪亮的羽翼,兜帽下俏丽的下颌扬着,柔软唇边勾起一个笑:

  “出来吧,杜先生。”

  杜柏岩的身影自松树后浮出来,但他走到月光的霜色前,却止步于那夜影边缘,怎么也不肯再靠近一步。那人发出低柔的轻笑,手软软掠过颊边,拂开了兜帽。

  底下露出一张哀艳的脸,若他是个女人,便是极致的妩媚,若他是个男人,便是勾魂的艳绝。

  那人手背掩着唇,笑起来像娇羞像残忍,花枝微颤如少女:

  “杜先生还是那样守信,说了此生不再踏足大胤一步,就一寸也不肯越了这边界线。”

  杜柏岩望着他的脸,那月色流淌在他静默的眸光中,渺远又寒凉。过了许久,他才深深吸了口凉气,垂着眸子不敢看对面的美人:

  “樾岩,你长大了,为兄甚是欣慰。”

  绝美如人偶的男子却骤然沉冷了脸色,他桃花似的眼睛眯起来,装满了决绝的刀光,玉一般的牙齿间咬着狠烈的气息:

  “咱家不叫杜樾岩,咱家叫郁秘色,杜先生若是记不住,叫咱家一句大档头便是!”

  杜柏岩沉默了,月光雪一样落在大档头身上,而他站在松林影里。银白与漆黑割裂开一道触不到的裂隙,便隔开了一辈子的距离。

  良久,他别开脸,眸子里隐约有银光浮动:“当年……是我蠢。我应该答应皇上悔婚的,陈伶俏的心早就飞进了金銮殿,只有我以为,她还是从前陪我看花看雪的那个女子。”

  “那样,皇家也不会对杜家斩尽杀绝,我也不会被污蔑私扣军饷,不会被迫叛逃。家族不会被牵连,你……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大档头盯着他,忽然扬起了一个艳若哀花的灿烂笑容,他秀丽的肩跟着轻颤,勾人的妙目里全是薄冷的讽刺:

  “咱家现在的样子难道不好吗?”

  “恪王殿下就很喜欢咱家的模样啊,当年咱家在豹房当洒扫太监,恪王殿下可是天天用最好的生肉的来喂咱家。”

  “听说里头,还有美人的肉呢。想也是,如今咱家有这样的标致,定是那些艳魂不肯善了,一点点啃着咱家的皮、噬着咱家的骨呢。”

  杜柏岩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他生生咽下喉头沉石般的苦涩,轻声叹息:

  “我听说过,每每有大胤的俘虏,我都会去打听。有个监军太监同我说过,你最擅驯兽,在宫中很是出名。也因为这张脸……吃尽了苦头。”

  大档头抬起丝丝残红的指尖,怜惜般划过自己的脸,笑声便歌吹般婉婉落下来:

  “让我吃尽的苦头的,从来不是这张脸。”

  杜柏岩没有说话,他偏过头,望向月色下火光浮动的城关,莽莽松林无边,浪一般漫过城关之后,消失在没有尽头的远乡。

  于是他的眼神便平静下来,漫天星斗在他身后缓缓地转,隔了十年的一眼,思念和恨,都是刻骨。

  他再看向大档头的时候,脸上便是一片清淡:“不论你如何想,我也回不去了。你脚下的那片土地,我恨不得看它烧成灰。”

  大档头望着他,那艳丽的笑一丝丝消散在冰冷月光里,他垂下眼、缓慢地摇头:“没有人希望你回来,咱家来这里,一是送一只小耗子来给你们大汗报信,二是问问,你答应我师兄的事,可曾做到了?”

  杜柏岩点点头:“满都拉图会去京师的,请告诉他,多谢他替杜家上下两百口人收尸。”

  他顿了顿,偏开目光:“也多谢他照顾你。”

  大档头冷笑一声,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消失在松林中。

  杜柏岩却淡淡开口:“我还有桩好生意,你看看做不做。”

  大档头的身形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爱怜地抚摸着寒鸦的羽翅,声音冰凉如月:

  “什么生意?”

  杜柏岩的眸光缓缓沉下来,隐在夜色里,像烧着黑色的火:

  “陈家没了,我知道。但陈伶俏不能那么容易的死,我要你们用最狠毒的手段折磨她,不许她死,要让她长命百岁、时时煎熬。”

  大档头便哀哀怨怨地叹了口气,轻哼似的冷笑一声:“陈家出事才几天,杜先生的消息倒是灵光,怎么、人留在鬼虏耳朵却留在大胤了?”

  “交易?你拿什么做交易,你这条叛徒的命吗?”

  杜柏岩并没有被他的尖刻刺伤,他冷漠得如同风扬起的碎沙,天地之间,他早已承不起牵挂。

  他的声音沁在晚风里,宛若一点墨汁融入冰隙:

  “我的命从来贱,陈家能践踏、皇帝能践踏,鬼虏的大汗也能践踏。”

  “但有个人的命很珍贵,无论是于大胤而言,还是于这世间而言。”

  大档头微微侧过脸,冷笑一下:“哦?还有这种人?说说看,让咱家开开眼。”

  杜柏岩望向崖下蔓延的军帐,声音被风吹散于天际,便淹没在那星海一般浮动的火光里。

  他朝城关仰起脸,微微地笑:

  “弘王世子,司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