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那日天晴有落花>第十章 晨星的痛处

  1.

  苍灵城外是一片荒郊野地,野地南面连着一片沙漠,每逢旱季,就有无数沙砾被狂风卷来,严重时还能看见沙尘暴。只近年上天眷顾了这座城池几分,雨水偏移,不再对这片城池那么半搭理又不搭理,林木渐多,沙尘才开始少了。

  晨星坐在一个土坡上,说是土坡,其实是一座矮山。只不过这里土壤稀薄、没有水流,长不出什么植被,光秃秃的,和大多数人印象中或是绿林密集,或是巨石巍峨的高山不大一样。

  她坐在这儿,一眼就能看见苍灵城高耸的城墙。

  这么说来有些瘆人,她死在那个地方。只不过不像普通死人那样或是入了轮回或是成了妖邪,反而每天活蹦乱跳行走在这世上。若不细想,她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好的。

  但总有一刻,像是远行的游魂终归故里,她也会怅然。便如现在,她坐在土坡上,对着城楼下边不知何年铸的石碑发起了呆。

  现下正值日夜交替之时,天上一半晚霞一半星,谁都不肯退。而地上全是黄土,只中间斜坐了个纤细的影子,裙摆铺了一地,是夕阳烧出来的红。

  有行人从土坡后方过来,刚一停步就看见了这片红。

  方月去微怔,呼吸也不由得一滞。虽说还有些距离,眼前也只有一个背影,可他不会认错……是她。

  他的脚步极轻,晨星却早发现了似的。

  她没转过身子,只游刃有余地调戏他:“这日子一天天的,我没怎么算过。但思念嘛,总是叫人度日如年,这么一说,我们便实在是有些年头没见了。”

  晨星还是那样,声色轻浮,一开口就是些不正经的调调。

  方月去听得耳热,脸上颜色多亏有脂粉盖住,否则怕是也红得真实。

  与他截然不同,晨星一番话讲得脸不红心不跳,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却在侧身时强给自己换了一张皮,她冲着方月去眨眨眼。

  “小公子想我了没有?哪怕一次也好呢?”

  人都是很奇怪的。

  就像方月去,他总说晨星举止不合礼数,总是为她感到头疼,他不止一次劝她离开。但当她真的离开了,当他再次见到她,还是否认不了自己这些天来的担心……以及,他确实想过她,不止一次。

  方月去像是被人抽了魂,半晌没说话,倒是原先跟在他身后的少女蹦跶着跳出来,憋红了一张脸。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这么……”

  裳儿仍是那样,一句话说不到一句就被自己哽住,好像开口时候就只想见了半句。

  “咦,原来不是特意寻我来的。”仿佛才看见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晨星袅袅娜娜地站起来,衣上红纱缠着她如墨黑发,尾端几乎和云霞一起散在风里。

  晨星瘪着嘴,一双眼看负心汉似的将他盯着:“还带着个小姑娘呢。”

  大抵是她演得太好太投入,一时之间,连方月去自己都生出几分幻觉,开始回忆他是不是真做了些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可不等他回忆出个什么味道,晨星先撑不住了。

  她笑得捂住肚子:“小公子,你真是……”

  好不容易笑够了,她终于直起身子:“这招人的小模样,可叫我怎么舍得你呢?”

  这边晨星媚眼如丝,那边方月去倒是站成了一根人形木桩,全身上下只有手指不知所以地动了几下。裳儿左望一眼右望一眼,终于气鼓了脸颊,张开双手护鸡崽似的横进他们中间。

  “你……”

  “我困了。”晨星一点儿说话机会都不给裳儿,她打个哈欠,往边上绕了个小圈儿挽上方月去的手臂,“小公子,这许久不见,我真是想你想得夜不能寐、食也不安……终于又见着你了,我好困啊。”

  裳儿从未见过这样说话的女子,她目瞪口呆,含了许久的一句「不知羞耻」即便嘴里没说,眼睛里也写得清清楚楚。

  晨星却浑不在意,只拉着方月去的手一晃一晃,边晃还边觉得奇怪,心说他这会儿怎么这么乖,怎么不推开她了?他不是该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吗?

  这么温顺,都不好玩了。

  正在她失望的时候,方月去出走的神魂终于又住回来。

  他急急抽手,嘴里却一下没了声音,干干望她几眼,又被火烧着般移开视线转向裳儿:“正巧我们也还没找住处,如若……不如,便一起吧。”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并不影响裳儿震惊。

  “师兄,你真要同她一起?”

  晨星面上不显,心里却也犯了嘀咕,寻思着方月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转性了?不过她没一会儿就懒得再想,毕竟有得玩总比没得玩要好。

  裳儿顶着一脸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呆立原地,那满眼的震惊,连晨星都看不下去,总感觉眨眨眼她就要上手去摇方月去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同我一起怎么了?”晨星耸耸肩替他解围,“苍灵城里地势复杂,可供人居住生存的地块不多。因为偏僻也少有外来人,没几家客栈。你们这个时候到,怕是早没住的地方了。”

  她掸一掸衣上尘土:“好在你们遇见了我,才不至于无处落脚,知足吧。”

  “没几家客栈?”裳儿一头雾水,“那我们住哪儿?”

  晨星粲然一笑:“我家。”

  2.

  晨星并没有带他们走城门,反而是从另一侧不晓得怎么形容的荒草丛里钻进去的,她经车熟路,手腕一挥间便自虚空里抓出一张帕子。她一边将帕子蒙在面上,一边调整着它的高低。

  他们所走的这条道几乎没有人烟,过往路上连只猫狗都看不见。

  “还要走多久啊?”裳儿谨慎地问道。

  “快了。”被一层布隔着,晨星的声音也越发显得飘忽起来。

  裳儿扯了扯方月去的袖子,和他递了个眼神,生怕来者不善——她可还记得上回晨星离开时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加上这人来去不明、形迹可疑,连举止都妖异,实在是不得不防。

  方月去却对她微微颔首以作安抚,好像在无声说着此人可信。

  裳儿瞬时就收回了扯他的手,眼神有几分怪异。

  她和方月去一同长大,自家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不过。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在晨星面前替他抱不平。她一直都当是晨星在纠缠师兄,但今日看来,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小姑娘心思多,脑子里什么奇怪的猜测都有,一会儿转一个圈。不多久,她看方月去和晨星的眼神就变了。

  “这是到了?”

  见带路的人不言不语停在一处木屋的院前,方月去等了会儿没等来介绍,于是上前一步。

  站在木屋门外,他有些乱七八糟说不出的紧张:“这里便是你家?”

  “唔。”不似方月去,晨星游离起来。

  她先前不过随口说说,并没有真的打算将他们带回她这个「家」,倒也不是有什么顾忌。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这间屋子早不在了。随手扯个障眼法弄个楼来住住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就是不受控制地在往这边走。

  可能是这条路从前走过太多次,脚上有了习惯,也可能是真的太久没回来过,想来看看。

  晨星说不清楚,也懒得多说,左右来都来了。

  “进去吧。”

  晨星推开门就要往里走,忽然听见方月去犹犹豫豫唤她一声「留步」。

  “怎么了?”晨星正是心情复杂的时候,也没什么看人的眼色,她只觉得奇怪。

  “晨星姑娘是独居还是……”

  晨星在木门上摸了一手灰:“哦,我一个人住。”

  “那我在这儿是否不大方便?”

  晨星转身望了方月去一眼,眼神有些诡异,看得方月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接着,她轻轻笑。

  这个人怎么总能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她找出些乐子呢?真是叫人不想逗他都不行。

  “阜州客栈你我同吃同住同行,那时候都方便,怎么现在多了个小姑娘就不方便了?”晨星一脸无辜地颠倒黑白。

  裳儿表情复杂,来回打量着身边的两个人。

  晨星这两三句下来,方月去的脸色都快遮不住了。

  将方月去差点儿冒烟的脸蛋和裳儿灵魂出窍的恍惚收入眼底,晨星心满意足,原本心口憋闷着的一口怅然全泄出去,终于放过他们。

  “苍灵城地处偏远,是真正的蛮荒之地,住人不过百余年,大半个城池都是空着的,建不起楼加上没什么人,自然少有供外来客人歇脚的地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愿住在这儿,你们难不成打算露宿荒野?人总要学着变通不是。”她推开院门,灰尘扬起时捏了个诀,屋内顿时整洁清爽起来,“再说,我这里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她这边说了一大堆,方月去却仍站在门口未进一步。

  平时方月去虽重礼数,但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借宿人家也不是没有过,可今次不一样。他踟蹰着,想进又不敢进,想退又不愿腿,一想到这是晨星的家,他脚下就动不了了。

  背对着门外两个人,晨星边收拾着地上杂物边开口:“就当我许久不曾回来,害怕一个人住,你们陪陪我。”

  宛如微风轻起,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儿说不上来的苍凉。方月去闻言,正要说些什么,晨星却笑着回身向他,好像先前并没有说过那一句话。

  “我和你师妹睡里面。”也不管他会不会再推拒,晨星直接安排,“你住那儿。”

  她指向院内木屋旁边一间小屋子,那是寻常人家用来堆柴火的杂物间,用来待客不大礼貌,可用来待方月去这样的人正好。

  方月去略作沉吟:“既然如此,便叨扰了。”

  裳儿想了半天,终于没再开口,只保持着自己复杂的神色拱手做了个礼,这才跟着方月去进来院内。这两人都是受着严苛正经的教育长大的,忽然来了别人家,都有些拘束。

  “愣着做什么,帮我整理屋子。”晨星倒是不见外,她喃喃念着,“好多年没回来,想必许多地方都该修补了,也不知这灯还亮不亮、厨房里的东西是不是都锈坏了。”

  这些东西她一挥手就能理好,但时隔经年,再回到这儿,她还是想亲手做些什么。

  3.

  没了看风景的心情,黎昼和林无妄很快赶到苍灵城。

  一路上,黎昼接到几封信,全是从四合宗来的。信上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不好,先是东陆棠下镇外有村庄出现邪祟作恶,一夜之间村民死伤半数,再是南海湖滩有不明水怪卷走数名采珠女,至今未能寻见。

  紧接着,西南水建生出妖魅横行,昆山林夜间传出婴孩啼哭,漠北江南各有鬼怪闪现……不过短短数日,这世间便换了天地,街头巷尾没了热闹生气,入眼尽是颠沛流离。

  其实各地皆有妖祟,这些东西自古便在,也不是凭空出现的,不过平日里闹得不厉害,又有仙门镇压,还能维持平和。眼下却不同了,像是约好一般,各地灵邪同时暴起,它们水龙一样席卷各地,又被狂风推着,朝向同一处苍灵城前进。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想到皈虚剑。

  “师尊。”苍灵城门外,林无妄停下脚步。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却红,不似平日沉静,眼下的林无妄瞳色染血,像是失控的前兆,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妖异感。

  这一路走来,越是靠近苍灵城,林无妄便越难自控,短短几日已经疯魔数次,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今日才到。

  “你们这边干什么呢?”城门守卫见他们举止怪异,揣起刀走了过来。

  先是出现皈虚剑,后是妖邪来城,如今的苍灵城守备极严,护卫们一点点异样都敏感得很。

  “不好意思,我兄弟头一回出远门,这日夜奔波的,您看,可不就累着了吗?”黎昼满脸抱歉,“也没什么大事,让他站着歇歇,片刻便好。”

  守卫狐疑地打量他们:“这个时候,你们往这儿跑做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半大的小少年,一个赶路都能被累垮,怎么看都不像仙门弟子。

  “这边最近危险,若无要事,你们还是回吧。”守卫劝道,“现在世道混乱,你们在这儿也不安全……”

  耳边人声渐远,林无妄听着听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低吼出声,四顾一周,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有魔,这是魔——”

  不等黎昼反应过来,守卫已经反身拉响警报!

  林无妄足尖轻点飞身上前,眼看就要抓住离他最近的守卫,黎昼连忙跟上,宿云剑随心而动格住他,分秒间,黎昼已经挡在他的面前。

  “醒醒!”

  林无妄的眼神只聚焦片刻便抄起醉饮剑挑开宿云剑,灵剑如凡铁被掀向空中——电光石火中,黎昼捏诀打向徒弟额心,他的动作很快,微光没入,原先神色凶残的人瞬间失力。恰时宿云收剑回鞘,黎昼一手扶人一手持剑,回头只看见身后追兵无数。

  他咬牙,心知今日是进不去城里了,也不多停,握剑的手腕一旋便在地上划出一道暗光,暗光下沙尘忽起,扬成一道屏障,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后。

  一瞬黄沙飞天,守卫们心惊之下摆出备战的姿势。不料它竟转眼散去,只这个时候,他们要追的人早就不见了。

  4.

  晨星的住处果然是久未整理,这一整理就是很久。

  等收拾妥帖,夜已经很深了,裳儿年纪小,也没多少出行的经验,做完活休息一会儿就直犯困,撑都撑不住。

  等她睡着了,晨星合计一番,推门进了方月去的住处。

  “我就知道你没睡。”

  方月去坐在刚刚铺好的床上,头发整整齐齐,连件外衫都没脱。

  晨星打量他几眼,笑着凑过去:“你猜到我要来?”

  方月去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在桌边寻了一会儿,想找条板凳让两个人方便说话。晨星看出来他的意思,摆摆手。

  “别找了,这里原是放东西的,没椅子。”

  方月去待谁都有理有度,再僵持的气氛里也能春风化雨,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面对不了的场合、没有他应付不来的人。唯独此时对她,竟然有些局促。

  “那我去那边拿。”

  “麻烦什么?”晨星直接坐在那张小木床上,她在身边拍了拍,“小公子,过来坐。”

  方月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噎了半晌也只不尴不尬地站在那儿。

  虽然表面平静,但他的脑子都快转不动了,他欲言又止好几番,一个合适的话头都找不到,末了开口,和心中打算过的哪句都不像,却是从喉咙里自己飘出来的。

  他说:“原来你是苍灵城的人。”

  “不是。”晨星笑着摇摇头。

  见他呆愣,她眼底似有促狭:“我是四方城的鬼。”

  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大概只会将它当作玩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人总是会忍不住去抠弄自己结好的伤疤。即便会疼,但手上爽快,心里便也就不管了。

  晨星轻轻碰了一下那块疤,发现不疼,顿觉新奇:“小公子,你还记得上回我离开前,你对我讲的故事吗?当时你们都不信我,没一个人信我,你们这些外边的,不信我这个本地人……唉,现在想想,打不打脸?”

  方月去本不愿提起这个,她那日离开时的怒意犹在眼前,好像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他生怕再讲这个会惹她不快,却不料她自己提了出来。

  “我没将它当过什么秘密,在外边玩了那么久,也没听多少人说过,还以为早过去了呢,却原来过是过去了,只是被这故事掩过去的。”她眨眼间回到过去,将那年的围追堵截又经历一次,也又死一次。她笑道,“真叫人不痛快。”

  她陷入回忆里,好像并不需要谁去搭话,可方月去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他凝眸望她,是倾听的模样:“愿闻其详。”

  晨星与他对视许久,微笑着叹了口气,说:“苍灵不是什么城主,她不过是个倒霉的女孩子,一天在路边瞧见了个没见过的东西,她想捡又怕捡了人家找不着会急,于是只多看了几眼就走了。不想那东西活物一样,能走路、能飘浮,自己跟着她回了家。她当时还小,什么都不懂,以为是闹鬼,心里很害怕,想得却简单,觉得把东西偷偷扔出去就好。”

  “没想见到了夜里,那东西又跑回来。来回几次,像是认定了她,怎么都丢不掉。”晨星顿了顿,不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说,“她觉得这玩意儿邪门,却也没想到能那么邪,不等几天,竟引来了邪族。”

  她不晓得憋了多久,一开口就有点儿收不住了。

  “她没流传出去的故事里那么伟大,也不是什么高人,相反,还自私胆怯、无能得很。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城里人少,她哪家都认识。她没有亲人,便将整座城的人都当成亲人,她怕连累他们,也怕自己出事,可越不想的越要来,也是她命里该有这么一遭。”

  她的表情随着讲述一点点变了,像是害怕,像是恐惧,像是难受得很却不肯表现出来一样强撑着。

  “不日,邪族围城,城中居民顿时惶恐,城卫队开始日夜巡逻。一天夜里,他们看见鬼鬼祟祟出去扔东西的她,也顺着这条线索追根溯源。这个过程很短,短得没有经过审判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他们说她就是邪族降临的开端,是个小妖物。”

  她无父无母,被城里一家一口养大,她记得阿伯阿婶们拍着她的头对她笑的样子,她是真的将所有人都视为亲人。

  方月去听得揪心:“然后呢?”

  “然后城中所有人集合起来,在一个夜里,他们抓住她,将她从城楼上扔了下去。”她说着,忽然就笑出了声,“那会儿邪族碍于建城时大能在城中下的印界不敢强攻,于是密密麻麻将城外围出个圈儿。当他们将苍灵从墙上扔下去,那动静啊,真像是往饿久了的鱼池里撒鱼饵。”

  她这一笑,笑得悲苦。

  “她当时也恐慌无助,可心底好歹有个谱,清楚谁都怕死,倘若易地而处,她未必不会责怪「苍灵」。那种情况下,谁管你东西怎么来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东西确实在你身上。所以,她即便是死也只在坠城绝望时怪了他们一下下。”她说,“他们说她是祸乱开端,她认,可在被城人抛下的那一刻,她就当自己不欠他们了。”

  就像晨星说的,当时的城中人心惶惶,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牺牲一个人保全大多数,这是最划算的,是谁都会做的选择,可这就是对的吗?

  晨星下意识地掩住了眼角流出的一点孤寂,方月去却捕捉到它。于是被情绪的藤蔓缠住,他整颗心都在发堵。

  “苍灵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好像是地龙震动,好像是远天惊雷,那一瞬间的事情谁也没看清。只知道在苍灵坠城的那一刻有莽光闪现,像是坠来了个太阳,亮得人睁不开眼。而等莽光消失之后,所有邪族就这么不见了。”她停了停,“苍灵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城中百姓脱离困苦,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呼,那是她最后的记忆。

  “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从讲述中脱身出来,晨星挠挠头,“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给四方城换名字。”

  将它当作故事藏在记忆深处,她一直不敢回望,生怕一回头就看见鲜血淋漓的一片,不承想今日拿它出来晒晒月亮,发现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晨星「啧」了一声,心说就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她居然为此逃避这么多年,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方月去听得沉默,晨星却舒服许多,看他为此动情,还起了安慰的闲心。

  “其实啊,你可以当作这是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不用信我,说不准我也是编的。就像史书里那些个名人,市井中的小本子老爱给他们编造轶事,说得言辞凿凿,真有其事一般,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晨星伸个懒腰:“与其费心去想那些个早过去了的事儿,不如想想在你眼前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抱住。

  晨星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搞不清方月去这是抽的什么风,有点间歇性人格分裂。

  晨星自问没说什么抒情的话,方月去却手指微颤。或者说,不只是手指,他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

  她犹豫着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

  这个拥抱来得突兀又不合礼数,他却被一种莫名的冲动支配,一瞬间什么也想不到了。

  方月去咬了咬牙,他其实很想问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想问她到底是谁。但喉头上滚动几番,他又将它们咽回肚子里。

  她都说了这是故事。

  方月去激动得太过明显,晨星想不发觉都难。

  她勾了勾嘴角,回抱住他:“小公子,你该不会……”

  方月去一颤,脑子也在这时颤醒过来,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连忙放开她:“我……我不是我没……”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没爱上我就没爱上我呗,否认得这么快,真够伤人自尊的。”晨星不满地瘪瘪嘴,将前事一笔带过。

  “行了,小公子好好休息,睡前故事讲完了,怪费口水的,我也有些累,就先回了。”

  方月去正挣扎着在想自己是不是触及了她伤口。不料被她峰回路转这么一绕,再次将他绕成了个小木桩。他觉得懊恼,晨星却很满意,她风一样飘了出去,带出珠玉轻响,又在开门前一顿。

  她回头,笑意盈盈:“好梦。”

  这才离开,为他关上了门。

  待她离开,方月去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回忆起片刻之前怀中温香软玉,他一下子成了温水里慢煮的螃蟹,整个人一点点烧了起来,耳朵红得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