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州,下官听说,你放走了杀人犯……”钱良弼见许遵起身,忙迎上去,只是话才说一半,就被他凉凉的一记眼神吓得闭了嘴。

  钟大在一边补道:“钱大人,那叫嫌疑犯,不叫杀人犯。”

  “是,是,只是,就这么放走嫌疑犯,是不是也不太好?这女子性情冲动刚烈,万一再与人起口角争执,那么……”钱良弼搓揉着手,一脸为难样。

  许遵又看了他一眼,心知他这是见自己随意放走他判下牢狱的犯人,脸上无光,总想找补,偏偏又不敢得罪自己,这才如此。

  在许遵眼里,钱良弼就是个糊涂蛋,自己心中对案子的盘算,自然不会与他多说。虽然,用了他的人,他心中对案情的进展也大概知道个一二,但许遵还是不屑与蠢货起舞。于是,转移了话题道:“钱知县知道哪儿能买到上好的鼠须笔么?”

  钱良弼一愣,“下官家中就有。若是许知州需要,下官立刻派人送来。”

  “好,顺道买一盒颜料一起送来。”许遵说完就甩袖离开。

  钟大想了想,摘下荷包,掂了掂,送到钱良弼手里。钱良弼见况不肯收,钟大硬塞给他道:“一码归一码,我家公子可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欠了什么,可不就被人捏住把柄,成受贿行贿了吗?

  许遵回到房间,展开随身带来的《文苑图》。这幅画是宝安公主的驸马王诜点名要的。若不是要得急,他也不至于来蓬莱办案,还带着画。现下,待颜料和画笔送到,他就能给人物描边了。

  极少有人知道,坊间鼎鼎有名的画家「祝同」,就是登州知州许遵。

  没办法,虽然大宋奉行「高薪养廉」政策。但那点钱还是难以供养拜金的老娘,不搞副业能活么?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一日下午,钱良弼正缠着许遵请教整治牢狱的事儿,先前安排出去的衙役回来汇报工作。

  “禀许大人、钱大人,我跟着桑姑娘两日,发现她似乎和邻里关系都不错。不过跟一个名为卢春白的妇人走得最近。桑姑娘挺警觉的,她见过我,我近不了身。不过我在卢娘子家门外偷听了一阵子,这卢娘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在桑姑娘面前热情友善,在家中似河东狮一样,对着自家官人大呼小叫,大意是嫌弃他没本事挣钱,让自己过不了好日子,秋冬季节去河边浣衣,手都冻僵了云云,而卢娘子的丈夫却一声不吭。”

  许遵脑中立刻浮现出桑云骑坐在衙役身上扇巴掌的画面,心中暗道:一丘之貉。

  见许遵不接话,衙役以为是自己的情报没有一点价值,被知州大人嫌弃了,觉得尴尬,只能挠挠头皮,继续道:“我是觉得这男人太窝囊了,被自家婆娘说没钱没本事倒也罢了,卢娘子还说他都不如韦大,人家还有些家底,甭管那家底怎么来的……”

  “她提到韦大?”许遵敏感地揪住这一句。

  “是,原话是……”衙役精神来了,打算给知州大人学舌几句,却被打住。

  “你速去将这对夫妇请来衙门问话。”许遵沉下声道。

  “是。”衙役看了眼钱良弼,领命而去。

  许遵有种预感,这卢春白同韦大之间的关系,应当没那么简单。他处理过大大小小数百件案子,对人的心理有些研究。一个人脱口而出的话,大概率是心里话。同样,脱口而出的人,也是自己较为看重的人。

  卢春白和丈夫王裕很快被请到衙门,二人来时,都是一脸懵,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或者犯了哪条王法。

  许遵命人将二人分开关押,同时还令衙役前去告知桑云一声,关于王裕夫妇被请到衙门问话的事儿。

  做完这一切,许遵回头望向比王裕夫妇还一脸懵的钱良弼,难得地抛出一个微笑,“钱知县刚刚说到哪里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些茶点,边吃边聊?”

  钱良弼脑中有一百个疑问,却在看到上级露出的笑容后,立马将这些烂问题抛到九霄云外。

  上级之笑容,宛如雨露甘霖。年末的考核,稳了,稳了!

  待许遵吃完茶点归来之时,已到了掌灯之时。他看一眼纸笼中的烛火,心中暗道:是时候了。

  于是,许遵拒绝钱良弼的陪同,独自走向关押卢春白的房间。

  卢春白无缘无故被关在这儿一下午,心中七上八下,见了许遵,「诚惶诚恐」这四个字写满整张脸。

  “知州大人,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她站起身问道。

  “你说呢?”许遵不慌不忙地将问题抛还给她。

  卢春白睁大眼睛,一脸不解。

  许遵缓缓开口道:“据本官调查,桑云并非杀夫的凶手,韦大的死,另有隐情。”

  卢春白听到这话,听一句,脸色就沉一分,这些变化都落入了许遵眼底。

  “你的官人可比你诚实,他可什么都说了。”许遵又说道。

  “不可能!”卢春白急赤白脸地反驳道,对上许遵讳莫如深的眸子,一时间又有些心虚,“就算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得太仔细的。”

  许遵心中一动,还真被自己蒙对了,这里头果真有问题。他面上不显,只将手负于身后,沉吟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你那官人只是性格木讷些,心中还不知怎么想你呢。”

  卢春白跌坐到椅子里,反而有种谎言被揭穿后的轻松。她盯着房间一角,目光呆滞,忽地苦笑一声:“我若不是不能生育,被夫家休了,怎么会改嫁给他?闷葫芦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嫁过来时,他家里穷得只有一间破茅屋,还是靠我的嫁妆,才砌了间像样的砖房。就他这样的,能娶到我,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偏偏他那老娘还看不上我,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韦大是老了些,丑了些,也确实品行不好。但他手里有钱,也舍得给女人花钱。更何况,他也不能生育,我俩在一处,也不是图男女的那点事,就是图个互相怜惜。”

  许遵听得直皱眉,他这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将通奸讲得如此清新脱俗的。同时,他又不禁在心中为桑云鸣不平。就算这个村姑粗俗又冲动,但也勉强算个佳人,居然同时摊上这样的官人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