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灵没料到李研可以这般油盐不进, 只是因为忧心她安危,便将她牢牢得关在这宁寿宫中,半步都不肯让她迈出。
不过好在今日连修来主动送上门来, 她已经将需要查的事基本交代完了, 连修做事不用她费心,应当不过几日便能有结果, 但愿这几日李砚没工夫理她。
夜里,宋楚灵回到住处便开始给李研绣香囊,针线都是晚膳前宫人从尚功局取来的。
宋楚灵之前在给连修绣香囊时, 虽然用的是最寻常的针线布料, 可那手艺却是顶好的, 要知道当初老太后身上的绣品, 大多都出自师父之手。
可如今,面前可都是最好的丝线与布料,她却只能故意绣得歪七扭八, 怎么蹩脚怎么来, 为了彻底绝了李研的怀疑, 将这么多好东西平白糟蹋。
灯光下宋楚灵正在低头绣着香囊,窗户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外面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
宋楚灵停下手中动作,朝窗户看去, 犹豫外面天色已是黑透, 看不出来是风还是当真有人动手推了她的窗户。
宋楚灵屏气凝神, 细细去听。
然很快, 便传来了两声极轻的叩门声。
宋楚灵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门外之人的身份, 因为寻常宫人来找她,不可能用这么轻的声音来叩门的, 且在叩门之后,肯定还要出声唤她。
更何况,宁寿宫里的人可不会先去动她窗户,见推不开才来敲门。
宋楚灵叹了口气,可真是天不遂人愿,怕什么便来什么。
门外的李研,在轻叩门之后,听到里面不仅没有任何动静,且还立即熄了灯,他英朗的眉宇瞬间蹙起,直接扬手再次叩门,这次的声音要比之前重了不少。
“别给我装睡,我看见屋里亮灯了。”
夜里静谧,李砚低沉的声音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宋楚灵无奈起身,上前将门打开。
屋外皎洁的月色从李砚身后照来,将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月白色光晕,将他英朗的脸颊勾勒的更加立体,那双剑眉星目,犹如画中美男一般,极为赏心悦目。
只这神色,有些过于阴沉了。
宋楚灵侧过身,将门口的位置让开,李砚阴恻恻地径直朝里面走来,进来后他直接坐在桌旁,拿出火折子将灯重新点燃。
宋楚灵目光带着几分警惕地在院中扫了一圈,这才轻轻将门合上,回到屋中直接在了李砚对面。
“我以为你胆子当真上天了,不怕被人瞧见呢。”李砚似笑非笑的话语中,尽是嘲讽。
宋楚灵拿起桌上绣品,神色无异地继续绣着,“奴婢是在为殿下思量呢,如果让人看到殿下深更半夜,在宁寿宫下钥的情况下,还能出现在奴婢房门口,怕是会引人猜忌,对殿下日后之路有阻碍。”
李砚冷笑一声,像是在找茬一样,又对宋楚灵道:“见了我,也不知行礼?”
“行礼?”宋楚灵淡淡抬起眼皮,望他一眼,道:“我以为殿下不在乎礼数呢。”
李砚自是听出了宋楚灵话里有话,暗讽是他先失了礼数,大半夜闯入她房中的。
“你这张嘴,比那胡椒还呛人。”
李砚也不是真的想让她规矩行礼,毕竟就算她表面装得再是恭敬,那心里也指不定会骂出什么难听话来。
见她只是唇角微勾,并没有回话,一心都在那针线上,李砚忽地也跟着默了声,就这样注视着摇曳的橙光下,那张令他不悦,却又莫名不愿移开视线的面容。
许久后,宋楚灵终是将手中针线搁下,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
李砚进屋半晌,的确唇畔有些发干,这宋楚灵也不算全然无良心,还是知道倒杯水来招待他的。
李砚刚将手臂抬起,还未移到桌面上,便见宋楚灵将水倒完,直接拿起水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待喝完半杯,她将水杯放回了原处,随后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绣香囊。
她动作极其流畅自然,甚至全程都没有看对面一眼,仿佛这屋中只有她一人似的。
李砚唇角微抽,那悬在半空的手臂到底是没有收回去,他带着几分愠色,直接拿起宋楚灵方才喝过的那个水杯,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待他将空了的杯盏放回桌上,才觉出唇齿间似有一股清甜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你这水里放了什么?”李砚脱口而出。
“这水里没有放东西啊。”宋楚灵眉心轻蹙,带着几分诧异地朝那杯盏看去。
李砚也跟着蹙眉,他抬手又倒一杯,这一次他饮得极慢,细细品味那水里的味道,可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味道淡了许多,不由奇怪道:“方才分明是有股甜香的……”
听至此,宋楚灵恍然想起了什么,她轻笑了一下,“可是淡淡的桂花与蜂蜜的味道?”
李砚抬眼,“对,是这种味道,可是为何又好像没有了……”
宋楚灵垂眸,继续绣起香囊,“那是我的口脂。”
“口、口脂?”李砚微怔,下意识看向宋楚灵,见她唇瓣粉嫩,没有半分口脂的鲜红颜色,不由疑惑,“你的口脂没有颜色?”
寻常女子的口脂的确是红色的,可是红色虽好,用在宋楚灵唇瓣上,便会显得娇媚,所以她不敢将带有颜色的花汁放入口脂中,便选用了桂花。
上京的气候时常干燥,寻常口脂起不到润唇的功效,宋楚灵又添了蜂蜜在里面,每晚睡觉前,她厚厚的涂抹一层,待第二日起来后,唇瓣看起来水润又有光泽。
宋楚灵没有和他解释这么多,只是简单道:“我是用桂花和蜂蜜熬制的,没有用染色的花汁。”
李砚再度看向宋楚灵时,眸光不由自主向下移去。
她唇瓣粉嘟嘟的,是嘴唇原本娇粉的颜色,自然又莹润,看起来软软糯糯的……
李砚忽而想起那晚,他欺在她身上,在她唇瓣上啄的那一下来……
由于当时速度太快,他应当是什么也没感觉到才是,可不知为何,那种柔软又带着几分甜糯的感觉,就好像久久不散,时至此刻,在想起时依旧可见……
李砚没有将水杯搁下,而是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水,一面慢饮,一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这是给谁绣的?”
李砚这话多少有点明知故问了,宋楚灵手中那布料是藏蓝色的,通常只有男子才会佩戴这种颜色的香囊。
“是给王爷的。”宋楚灵道。
果然,也只有李研能让她这般费心思。
李砚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便是绣得再好,李研也不会戴,不要枉费心机的讨好他了。”
宋楚灵没有说话,继续认真的垂眸绣着。
李砚又道:“做完给我得了,这么丑的绣工,这皇城之中怕是只有我不顾脸皮肯戴上了。”
“不行。”宋楚灵直接道,“这是王爷要的。”
“是李研问你要的?”李砚显然没有意料到。
宋楚灵没有说话,点头“嗯”了一声。
李砚心口愈发有些堵了,他冷着脸道:“既然如此,这个丑的便给他吧,你给我重新绣个好看的。”
宋楚灵眼睛朝李研身上扫去一眼,“殿下身上挂着的那个,可比我绣得强过百倍,我便不让殿下丢丑了。”
李研一把将鞶革上的香囊扯掉,随手就丢进宋楚灵桌上的框篓中,“晋王要你就绣,我要你就不绣?”
宋楚灵深吸一口气,明显有几分无奈道:“王爷是我的主子,他的命令我必须听啊。”
李砚凤眸微眯,片刻后朝她一笑,那笑容令人莫名有几分不安,“一个香囊,宽限你五日,如何?”
宋楚灵动作微顿,抬眸看向他。
李砚道:“别装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宋楚灵彻底将手中针线放下,对他道:“十日。”
李砚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慢慢敲着,“八日。”
宋楚灵咬准十日,便不会松口。
李砚与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好,十日也可以,只是给我的香囊,必须要比给李研的好看,若是我发现你糊弄我,我便……”
李砚没有将后话说出,只是眯着那双细长的眉眼,含笑地望着宋楚灵。
“殿下放心,十日后所查之事,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至于香囊……”宋楚灵将桌上自己绣了一半的香囊朝李砚面前推去,故意将语调放低,道,“奴婢给王爷绣,都只能绣到这个水准,便是再想给殿下绣好看,怕也入不得殿下的眼……”
李砚望着那花不成花,叶不成叶的扭曲图形,脸上不由浮出一抹笑意,“我要求也不高,只要比这个好看半分,我都不会怪你。”
宋楚灵故作为难的点了点头,刚准备将东西再拿回来接着绣,就见李砚直接起身,一把将凳子拉到她身旁,坐下道:“腿如何了?”
宋楚灵敷衍道:“好了,殿下给的药很管用,连疤痕都没留下。”
李砚明显不信,抬手就去掀她裙摆。
宋楚灵直接将他手腕钳在手中,那力道可不算轻。
“奴婢谢过殿下关心。”宋楚灵语气也不客气,说完后才将他手腕故意朝另一边丢去,“夜深了,殿下若无旁的事,便回去歇息吧。”
“你敢撵我走?”李砚挑眉转着有些发酸的手腕,“我可当真是出力不讨好,原本还想着这几日收拾老二老三,给钟粹宫的添添堵,给你好好出口气,看来也不必了。”
宋楚灵心中一动,不由侧目看向李砚,她虽未开口,可那神情里显然能看出她在惊讶。
李砚扯了扯唇角,道:“你该不是以为,是你那王爷做的吧?”
说着,李砚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根针,在手中把玩起来,“看来你当真还是有野心啊,想逼你那王爷出手?”
宋楚灵没有说话,神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李砚望了她一眼,将那针直接扎进在绣了一半的香囊上,“我告诉你,李研不会出手的,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你于他最多不过是猫儿一般,高兴了抱两下,不高兴了随时便会将你丢了……”
李砚起身,跳动的灯光将他身影拉得更加修长,“你这般聪慧,想来不用我提醒,也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李砚踱步来到门边,脸颊微微向后侧去,最后说道:“十日后我会再来,若你敢将我关在门外,我便直接把你门板踹了,你若不信,到时候可以试试。”
李砚说完,抬手将门咣当一声拉开,随后大步跨了出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月光照入屋中,从门槛到方桌,再到桌上的针线……以及沉默的宋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