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浮月还皎>第122章 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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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正殿内的精铜香炉里燃着幽幽的薄雾,雕刻精巧的麒麟首上衔着金球,据青柏说,是十数匠人花费两月,专为东宫丽正殿雕刻而成。裴致看着还是觉得沉重华丽,最偏心承恩殿内自己喜爱的釉色香炉,那颜色漂亮清透,李知竢也夸赞过,只是放在丽正殿内未免不够庄重。

  李知竢雅清,时常会沾染些丽正殿内燃着的龙涎香气味,味道幽宁,万金之数才可得。裴致每每嗅到李知竢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总觉得安心。

  来的时辰不早,裴致回了东宫后反倒睡得安稳,李知竢晨起时动作也轻,迷迷糊糊间裴致只觉得他似乎亲吻了自己,便又沉沉地睡过去。

  引路的小宫人为裴致推开殿门,迎面扑鼻的味道却不是龙涎香,清新怡然,味道干净,让人如沐春风。

  裴致拢了拢袖口,臂上的披帛是纹银的芍药,如同春日的裴致,盛放而夺目。

  “奴婢见过娘娘。”青柏看见裴致的身影,忙放下香料盒子,向裴致行礼。

  “起来吧。”裴致抬手,“今日的香料却不是龙涎香,是换了新的香吗?”

  “回娘娘,殿下说娘娘近日来神思不安,春日百花盛放,用些鲜花香饵,配上安神静心的香料,娘娘或许会喜欢。”

  看见裴致披帛上绣着的芍药花,青柏又拜了拜:“说起来,正是娘娘披帛上的净白芍药,又加了木槿与鳄梨,放着安神的香粉,娘娘若是喜欢,奴婢稍后就差人送到承恩殿。”

  听见李知竢的心思,裴致含笑回首望向他,见李知竢也同样含着笑,不由得心思一漾,裴致回首,笑着道:“自然是好。那便辛苦你了。”

  小宫人为裴致与李知竢上了清凉的饮子与果子便退了下去,李知竢手臂搁在大案上,问道:“阿致,可是有要事要同我讲?”

  “什么都瞒不过你。”裴致抿出一个笑靥,从袖口里拿出陈婉传给她的信,边展开边道,“这是阿婉通过济兰姐姐传过来的信,愉安,你看一看。”

  午后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洒在李知竢的身上,而李知竢认真地看着绢帛上娟秀工整的字迹,半晌才缓缓道:“林别驾在并州谨慎小心,陆续传来并州之异,但仍未发觉有这暗道。阿致,多亏你的好友,日后只怕会有大用。”

  待到事成之后,李知竢心想,自该命人在陈婉夫家的生意上行些不显眼的便利,既不至招惹祸事,又能当此次发现的嘉奖。

  裴致和他保持着相似的动作,透过密密匝匝的睫毛,李知竢看不穿裴致在想什么,刚要开口,裴致已经拿过鎏金笺,铺在案上。

  指甲上的蔻丹选了海棠色,裴致水葱似的指甲与浸润墨汁的毛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知竢见裴致清晰写下 :

  一、颁布税令,减百姓之税赋,收束士族门阀权力。

  二、衡州玉璧,龙碎于大明宫,太史局占储君不详。

  三、真人入宫,皇帝太子谋断,几度春秋几度囹圄。

  四、并州生乱,别驾死因不详,城中势力错综复杂。

  五、邕玉一战,边关已起异心,军中内外勾结通敌。

  写到最后,裴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不由得捏紧了笔杆,甚至没有察觉到手指上沾了墨汁,她沉声片刻,摇摇头:“不过才过去多久,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愉安,这个网太大了,大到即便我这般相信你,也害怕会有难以控制的意外。”

  李知竢拿起一旁的帕子,细心为裴致擦拭手上的墨迹,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一贯总叫你放心也是我的不对,我想了想,还是应当把事情讲清楚些才好。”

  “阿耶掌权不过是十数年,令朝堂内外全部归一是不可能的事。先帝与先太子在时,党羽众多,即便再残暴狠厉的帝王,也会有忠心耿耿的臣子。颁布税令是势在必行,为百姓谋利是阿耶所愿,也因此,会引起盘踞多年的士族们极大的不满,这便是给了李峙函机会。

  李峙函需要人脉与助力,门阀们需要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傀儡,暗度陈仓之事阿耶与我心中早就肯定。

  至于占卜之事,历代帝王十有八九皆会猜忌,尤其是一个人掌握了无上的权力之时,很难不心存隐患。李峙函有意,我便寻了明微真人过来,顺水推舟,只是李峙函为人心思缜密,阴狠狡黠,此事不足以让他中计。

  因此,阿耶与我决定一而再,再而三,将父子亲情的变化发展至极致,才令他信服三分。

  长安内外早就有勾结,并州有粮有矿,如今只怕是已经私下铸造军械,一旦掌控并州,粮草军械充足,会成大患。林别驾前往并州,实则危机四伏,如今可以陆续传信回来,是他确有能力。

  对裴氏下手,一是试探阿耶的心意,二是打击裴门,当年阿耶登基之时裴氏是从龙之功,如今你我成婚,你的母族定然会被视作我的党派,如果此时阿耶与我不做足了戏,只会功亏一篑,不过裴珩机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事委实做得漂亮。”

  逐条解释完裴致写在纸上的字句,李知竢握住她的手,轻叹了口气:“金吾卫和羽林将被阿耶与我换过三巡,唯有李峙函掌控的一支不曾调遣,如今的将士定然会将大明宫与东宫保护的滴水不漏,并州我本欲命人夜袭,只是动静过大,惊动敌人便是下策,好在有假死的将士们,如今倒是解决了心腹大患,现在便是我与阿耶最后再做一次戏,请君入瓮。”

  低声将自己的谋划讲给裴致,便看见裴致的瞳孔陡然放大,脸色变了三变,最后才说了一句:“......真是胆大。”

  说完,裴致也将将放下些心来,“愉安,我始终觉得,李峙函待我的心思不一样,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大抵是有一种期望驯服的意思在。”

  她正面直视着李知竢,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但语气是格外地认真:“我生的漂亮,又是导致他落到如此境地之人的骨血和新妇,他待我,我是能感受到不同的。这种感觉是新奇,是渴·望,是仇视,是向往。倘若他得手,我必会被留下性命,凌·辱折磨。我是说,假若有那么一日,我不会苟活。”

  听了裴致的话,李知竢垂着长睫,低头在她的手臂上落下一吻,低头的瞬间,他的眼睛里便聚集满了汹涌波涛的戾气。不过只是朝着裴致所说的方向想了一想,李知竢心中便生出了控制不住的毁灭念头。

  抬头时李知竢的神色却毫无变化,只是点了点裴致的鼻尖,笑容间有些不明显的怔忡,“不要这么说。我们都会好好活着,当真欢愉安康一世。”

  裴致看着李知竢,心像是搁在了今春上贡的锦缎里,她把脸颊搁在李知竢的手掌中,轻轻地,静静地,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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