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浮月还皎>第56章 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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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上李知竢截堵魏王,是意外。

  这一日是裴致祖母的祭日,从前听裴公说过,祖母在时常去清凉寺上香,因此裴致与阿翁约好,前一日到清凉寺为祖母上香,留宿寺庙一晚,隔日天亮后回长安。

  天刚亮时裴致带着济兰和家中护卫从清凉寺出发,一路平静又无事,直到听见了一阵哀嚎。

  裴府护卫皆是精兵强将,判断出是从前头不远处的转角传来的,忙命人轻声停了车马,不料对方已经着人来探情况,松山握紧手中长刀做出防备姿态,宝马嘶鸣,紧接着裴致听外面传来一道男声:“诸位是裴氏之人?”

  松山在外头反问,“阁下是?”

  还未等那道男声回答,林间传来了一道不高,却格外清晰熟悉的声音。

  “魏王没见过灾民吧?房屋倒塌,遍地是伤残和死亡。孤儿寡母,耄耋老人抱着尸体哀嚎,辛苦几十年,一瞬间化作乌有。”

  “依仗百姓供养才得以尊贵无忧的宗亲,竟然逼死逼疯良家女子,欺压白衣,恬不知耻地将手伸到了百姓的救命钱上。”

  “不知何为君,何为敬,无仁无德,身负数条人命,意欲潜逃,本当处以极刑诛之。但大理寺与刑部的每一道流程,魏王合该走一遭,稍慰亡魂。”

  裴致在马车中攥紧手心,明明没有看见李知竢的神情,她却可以想得出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字字句句敲在裴致心上,裴致只觉得心跳渐渐加快,胸腔内不受控制地翻涌起许多复杂澎湃的情绪。

  裴致撩开车帘,见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拿着剑站在前方不远处,还没等裴致开口,胡柯愣了下。

  裴致没见过他,但他在衡州便得过李知竢授意暗中护人出行五十里,且回了长安后青柏和他闲聊的时候也提起过裴家娘子两回,只说要是万一哪日遇见了还真得用些心些,保不齐就是以后的太子妃,巴结谈不上,但仔细些总是没错的。

  何况裴致这张脸,当真称得上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胡柯不敢多看是真,但是委实太令人难忘,如今不施粉黛,格外的清丽素雅。

  “见过裴娘子。”胡柯抱拳行了一礼,“某是东宫护卫将军胡柯,殿下带领人马追捕潜逃魏王,就在前方,娘子可要去和殿下打个招呼?”

  裴致对这人没什么印象,确认李知竢在,裴致便也没有多想这位胡柯将军是如何认识自己的。碍于是公事,裴致踯躅片刻:“见过胡将军。若是公事,殿下可有不便?”

  胡柯又抱拳:“现下定然都已经处理好了。”

  他想想,没准儿是裴娘子跟殿下怕人非议,又补充了一句:“娘子放心,在场都是殿下的亲信。”

  这事后来跟青柏说起来的时候,青柏拿着拂尘柄敲了敲这呆瓜的头,要不殿下罚你绕着太极宫跑圈呢?那一地的死人,金尊玉贵娇滴滴的小娘子看了能不怕吗?你让娘子等一下,回去回禀殿下让殿下过去不就成了?

  被认为娇滴滴的裴致压根没有注意到路旁的尸体,走过拐角便看见李知竢剑上的血,心像被人攥紧了一下,心惊胆战地唤了一声李知竢,见他僵硬地转身,衣角的血迹明显极了。

  裴致顿时手脚冰凉,愣了一下才跑上前,鼻子酸了,眼睛也有些发热:“你受伤了吗?怎么有血迹……愉安,你有没有事?”

  他的眼睛里有很浓重的情绪,还没等裴致看清楚,就被他用力拉进怀中,贴着宽阔的胸膛,裴致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还好。”

  裴致被他抱着,也顾不得羞不羞,闷在他胸口,小声说:“还好什么啊……你有没有受伤?”

  李知竢在她耳畔沉沉笑了:“没有。”

  “那就好……”裴致放下心来,意识到身旁还有不少人,挣了下:“愉安……愉安,你先放开我。”

  李知竢顺着裴致的动作放开她:“怎么这时候在城郊?”

  说完,他看着一旁的尸体,下意识皱了皱眉,一只手搭在裴致的眼睛上:“等等。”

  裴致“哦”了一声,并不知李知竢看了胡柯一眼,对面的青年将军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歪打正着忙把马牵过来,“殿下,现在还要清路和交接,不如您和娘子先走,一会臣带着后头娘子家的人到前方与您会合?”

  空中飘着淡淡的血腥气,裴致见李知竢没出声,扇子一样的软睫刮着他掌心:“愉安?”

  那痒从李知竢手心传至心头,待跟胡柯交代完后续之事后,李知竢估算了一番,“半个时辰后,城门外五里处。”

  胡柯再次行礼,就见李知竢将人抱上马,虚环过裴致腰腹,带着她穿过一地尸首,同向长安方向前去。

  “阿致,你怎么会在此处?”

  “今日是我祖母的祭日,听我阿翁说她年轻时与清凉寺的师太有缘,因此我昨日捐了香火,在寺中留宿一夜,定好今日早起后回家跟着阿翁祭拜祖母,不想在路上遇见了你们。”

  李知竢哽了一下:“这倒是意外。”

  她虚虚靠在自己怀里,温香软玉,李知竢环抱着柔软温热的身体,收了一身肃杀气:“可被吓着了?”

  裴致不好意思地说:“刚刚只想着看你受伤的事,没注意到路上的尸体,没有吓到的。”

  说完,她仰头看李知竢:“愉安,你这时候不是该在骊山吗?怎么回了长安?你是得了魏王要潜逃的消息吗?”

  “是。”李知竢温声为她解释,“魏王存了想逃往蜀地的心,若在长安拦截,一不便找出接应之人,二来惊扰百姓,到底是宗室之间的杀戮,如果可以,自然要隐蔽些。”

  “能抓到人就好了。”裴致道,想到刚刚李知竢在她颈间说的“还好”,裴致忍了忍羞涩,“你刚刚……为什么说还好?”

  李知竢垂眉看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拢了拢她的披风,而后继续看向前方,语气很轻,像是怕惊碎什么:“还好你没有畏惧与怕我。”

  裴致总能迅速地读清楚他的意思,看着他剑上熟悉的剑穗,裴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低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见到这样的事,一定会心存仁慈,还怨你怕你伤人?”

  李知竢闻言,低头看她,裴致只伸手理了理他被风掀起角的袖口:“愉安,我阿翁教导过我,要对生命抱有仁慈之心,但他也教育过我,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各有立场。”

  她松开李知竢的袖口,抬头坚定甚至带了些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裴氏站在你这一边,裴致也是。我相信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考量,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心里敬佩还来不及,怎会怕你怨你?”

  李知竢握紧缰绳。

  今日是她祖母的祭日,并不适宜说儿女情长。再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他要展明自己的心意。

  他在心里无声道了一句感谢,低头,在她发心落了一个轻不可察的吻。

  裴致对此毫无察觉,感觉到他的手臂更紧了些:“那……魏王的事到此就算了了是吗?”

  他这人看着劲瘦,但却结实,身体的热度穿到自己身上,裴致觉得这热气上了脸,心又开始“噗通噗通”跳起来。

  和他在一处的越久,这样汹涌的,难以控制的喜悦情绪便越发明显。

  “算是,后续只需在大理寺……”

  李知竢的话音渐渐沉寂于秋日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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