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佞骨>第97章 长明温情

  赵祚赶去偏殿,跟在他身后的老宦奴总觉得有点跟不上帝祚的速度,以为是自己老了,腿脚不好了。

  其实是赵祚疾步走了过去,到了偏殿门前,才停了步子,看见落在后面的老奴,对他挥了挥手,让他就在那处守着。

  这才推了门迈进屋,目光在触及那严实风袍下露出来的青色衣袂的一隅,便回身合了门。

  日光照亮了长明殿的内堂,也惠及了长明偏殿耳房,将偏殿壁上唯一挂着的画照进谢陵眼里。

  那似是一幅出游图,长溪贯穿了这幅图,夹岸有千树,树梢叫绯色铺了个满。树下有一青衣郎君懒倚杏树,怀中落了一树杏花瓣,而他抬手,正向那临溪舀清醴入盏的一玄衣郎君邀杯。二郎身后有两小儿嬉闹其间。

  这红琼玉京树下,旧年莫不静好。

  谢陵一入偏殿就叫这幅图吸了眼眸,他走近了些,手不自觉地抚上了眼前这幅画上的红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唇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眼里却渐渐有水汽氤氲来,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他听到来人推门,门被推开的那一声响来,他这才收了放在画上的手,顺势将眼角溢来的泪拭去。

  他不敢在这处取下风袍,便将自己一直藏在风袍的兜帽下。所幸赵祚没有来取他风袍,只从他身后抱住他,将他锁入怀中。

  “你来了。”赵祚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像怕吓着怀里人一般。

  “嗯。”谢陵点了点头,赵祚将自己的下颔放在谢陵肩头,赵祚懒洋洋地道:“真好。”

  但话音才落,那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感从赵祚心头感染到谢陵的眉头。

  “怎么了?”谢陵微侧了首,瞥了自己肩头的人一眼,又耸了耸肩,示意赵祚听来,继续问道,“可是因为羡之?”

  赵祚的头向一旁偏了偏,挑了挑眉,像是在问谢陵,怎么这么问。

  谢陵解释道:“昨夜陪他等风时,听他问起了。”

  “等风?”说着赵祚就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等风是什么意思,正想责问谢陵夜深时竟还和羡之“等风”。

  谢陵好像会错意,低声温柔道:“也等从山郎。”

  这话听得赵祚顺心,在谢陵腰上掐了掐,咳了一声后,故作正经地将走偏的话题带回来:“那混……信陵问了你什么?”

  “问我若看到你受苦,当如何?”

  “莫顽皮。”赵祚以为谢陵在打趣他,直正色道。

  谢陵也剜了赵祚一眼,突然正经起来:“我答,要么同甘共苦,要么苦他所苦。”

  赵祚这才知道谢陵说的不是打趣的话,他复跟着念道:“同甘共苦。”

  赵祚又将这四个字回味了一番,才又凑近了谢陵的颈项,在他颈边落下一吻,轻得像东风拂过一般,又带了点像食了蜜饯的感觉,这感觉直从谢陵的脖颈蔓延开。

  赵祚眸色渐深,沉声问道:“所以小先生来找寡人同甘?”

  “明明是某位从山郎在我腕上的红绳换了,缠了蓝绶,又在我枕下留下字条,叫我来寻他。”谢陵一边说着一边感觉赵祚揽过他腰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和赵祚贴得更近了,又佯装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的模样,却还是没继续揶揄下去,只轻声撩拨道,“我啊,只找从山郎。”

  “我,”赵祚改了口,咬着谢陵耳朵道,“就是从山郎。”

  谢陵抿嘴,眉间的笑意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了。

  赵祚松了环住他腰身的手臂,待谢陵转身过来时,又立马逼近了半步,啄了一下谢陵带着病色又苍白的唇。

  他抬眼正对上谢陵那双桃花眸微觑。那眸里似有流光溢彩,直让赵祚步步沉沦。他低声问道:“今日怎的未上你那口脂?”

  “本就不爱。”谢陵低了眉眼,也不瞧赵祚,只在赵祚身前低声喃喃。

  那之前谢无陵因着在邠州一场大疫,伤了元气,任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后来归了扶风又未好生休养,还耗心费力的,便一直是这般有些苍白的唇色。

  但因他在扶风,一是不敢露了病色在人前,二又恐这病色让赵祚添了担忧,才一直上了口脂。

  那时扶风人还道他这艳骨殷唇甚美,后叫许多美人效仿,倒成了风尚。

  但现在赵祚心知他本和病近膏肓无异,全凭祁知生的妙手拖着命,所以他也无须再上那欺人的口脂,骗眼前人的心安。

  谁知这话来得坦然,正好直刺在了赵祚心头。

  “是寡人,不曾感你之苦,亦不曾苦你之苦。”赵祚捧着谢陵的脸,眼里满是愧疚的神色。

  谢陵无心替他分辨他两之间有谁愧欠谁,又有谁亏欠谁。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哪里可能辨得出什么对错好坏。

  他抬手握住赵祚的手,微侧了侧头,合上那双桃花眸,像是把眼里的情愫都拢在了一处,又在赵祚的掌心虔诚地落下了一吻,将那拢在一处无法言说的软意浓情都递放到了赵祚掌心,让他随时都握住,都能拥有一般。

  赵祚的目光随着眼前人的动作越发深邃了去。他将谢陵拢进怀中,吻住了他唇,动作是出人意料的温和。他小心翼翼地衔过谢陵的唇瓣,轻轻地汲取着谢陵的所有气息,那些好的、坏的、温和的或是混杂着昭行清风冷月的味道,都叫赵祚吮了来,流连在他那情之所至的眸中。

  半晌,赵祚听到谢陵的喘息才放开了他。谢陵的咳嗽声是跟着来的,这几声咳嗽,让赵祚渐渐迷蒙的眸色在这时生了几分清明。

  赵祚引着谢陵落座,又退了几步,转身看向了身后空无一物的琴案,抬手抹了把脸。

  谢陵一时也不知该笑好还是该装作若无其事才对,只好扯了羡之的正事来帮赵祚冷静。

  “那孩子想来是要与小岐儿同甘共苦了?”兜帽不知是在何时落了下来,谢陵索性将风袍也取了,又继续道,“他去观之那儿了?”

  “嗯,才去。刚还替观之求情呢。”赵祚不温不火地道,但谢陵听出赵祚话里藏着的有几分火气,应该是气那羡之的突发奇想。

  “他啊,是担子太重了。当初若我多留下些时间,也就不会让他那么早就接过居衡所有的东西。”谢陵低声替羡之开脱道。

  “莫替他说话,”赵祚回头,看向了谢陵,“他,还想将陆岐的担子也揽过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担不担得住,自不量力的……”赵祚冷哼了一声,将最后那句“混账玩意儿”留在了嘴边。

  谢陵刚准备开口,又叫赵祚截胡了:“小先生当初也是想让陆岐加冠后接手陆家的。”

  “嗯。”谢陵知道赵祚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陈述他心头的想法,他还是应了声。

  他本是想让陆岐在加冠后,顺着他做的局,让观之拿羡之赐给他的昭行印,让陆岐掌住陆家,成为羡之的左臂右膀。

  便是情况再坏些,在观之那处生了岔子,便让昭行印仍留于羡之手中;又或是更坏些,陆岐拿了叶家守的那些让他半生无虞的金叶子仗剑走马,悬壶济世,远离朝堂。羡之没了这左臂右膀,但还是有昭行印与留在居衡的陆家的信物那方玉鹿角。如此,该掌在羡之手上的,还是被掌在羡之手上。

  而至于局里的其他人……

  总有人会死社稷,也总有人来守国门。

  “他也知道我心思,你莫替他忧了。”谢陵宽慰道。

  “那混……信陵要是知你心思,便不会做这般的事。他甚至……”

  “甚至只需要静观其变,坐享其成。”谢陵接过赵祚的话,嘴边的笑却藏不住了,又直言不讳道,“帝祚到底还是疼信陵,待事情结束了,可要我同他说说,让他亲自来他父亲面前认个错?”

  这话一出,赵祚顿时哑口无言。赵祚是担忧羡之不错的。本可以坐享其成的事,羡之就为催生出最后的结果,把自己搭进危险里,要赵祚说自己不忧不愁不气,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你倒是风凉,寡人瞧,要是信陵真叫谁给了委屈,你还能这般?”赵祚回身看着那处坐着的气定神闲的谢陵,又补了句戏谑,“说不得便红了眼,要把人梁策做成人彘,囚了才解气。”

  “我何曾做过这般染血的事,还是圣上也赐他一杯毒鸩酒的好。”谢陵说着杆儿开了个玩笑,又冲赵祚眨了眨眼,也让赵祚消消气了,才继续道。

  “其实他进去搅一棒,也是好的,这棋子落得更快,也好让观之措手不及。”谢陵莞尔来,眼里的欣赏意也渐渐聚拢来,“观之的心性,难成事,早先有桑落帮扶着,待人接物在人前还看不出分别来。现在梁相有羡之示好,自然要拿羡之与观之比较……”谢陵“啧啧”了两声,继续道,“只要羡之还肯在他那母族承认陆岐是他软肋一天,梁相就会更看重羡之一天。”

  赵祚看了谢陵一眼,领会了他的想法,接着道:

  “这样观之一旦露了反骨,那梁相早晚抛了他。那寻个人往观之耳边一提点……”赵祚穿过半个屋子,将榻边摆着的茶盏斟了满杯,递给了谢陵。想来是谢陵入屋前才换上的新茶,倒来尚温。

  “迟早狗咬狗。”谢陵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其实这般说来,陆岐倒安生许多,至少观之自顾不暇。况你,”谢陵的眼里生了几分狡黠,正经推测道,“昨日故意让放窥鱼走,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回去给陆未鸣传声?”

  “说起陆未鸣,寡人倒想起,有正事忘了。”

  “嗯?”谢陵将茶盏还给了赵祚,赵祚接过茶盏,自己也尝了口,道:

  “陆岐有消息了。”

  谢陵闻言眼里立马生了光,但须臾又暗了下去,恢复了平静。

  “他,在哪儿?”

  赵祚的目光转瞬撇开了去,良久才道:“外宫的那个祠堂,前夜寡人带小先生去过的。”

  “哦…”谢陵记得那方祠堂,那堂上只供了昭行的人,堂内还有个小僧侣。

  “那处有一方内室,我们…没进去。”赵祚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好像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来。

  谢陵也不急,目光也四处打量着,直到赵祚再开口,他的目光才收了回来。

  “内室里放的就是和元华有关的事,梁酌将他带往了那处,可能……”

  谢陵听着赵祚欲言又止,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跌了下去。尽管早知道会有这天,陆岐的身世一旦为陆岐自己知晓了,那谢无陵在陆岐眼里,可能就变了。

  “你想去见见他吗?”

  赵祚话音落了许久,谢陵都没有回答他,但谢陵眼里的挣扎,却让赵祚看见了。

  赵祚没有干扰他的抉择,蓦地看见谢陵的手紧紧握了来,赵祚怕他受了伤,将手伸了过去覆握着谢陵的手上。

  谢陵又抬了另一只手,拍了拍赵祚的手背,目光也只看着赵祚的手,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猜…会有人比我更想见他。”

  “陆未鸣?”

  “嗯。待陆未鸣见了他,或许他就不想见我了。”谢陵苦笑来,“罢了。我只见祚哥就好。”

  “谢平之。”赵祚听见了那二字,喉头微动,唤他。

  “嗯?”谢陵正经应来

  “别再叫……”赵祚又清了清嗓子,“寡人怕……”

  “别叫什么?祚哥?”谢陵装蒜道,感觉到赵祚握着他的手使了力,他继续使坏道,“祚哥哥,你,怕什么。”

  “怕寡人做不了正人君子。”赵祚将谢陵复拥入怀,耳鬓厮磨,为难起谢陵来。

  长明殿内的二人逗风弄月,正是情浓。至于长明殿外的人们,就没有这番好兴致了。

  梁后才归了中宫,就有宫娥递来了一张乌金宣。

  梁后接过了那张宣纸,看了上面写下的字迹,双目瞬间睁睖来。但须臾惊讶的神色便在芙蓉面上消失了。只有那拿着乌金宣微抖的手还在泄露着梁后的心头的惊讶。

  小宫娥在这重阙里早学惯了察言观色,声音又低下去了些,喏喏道:“这是从小侯爷住处那里找到的,藏在一堆莫名其妙的诗稿里。是小侯爷之前吩咐那群守在身边的人说,要是等信陵主到的时候,一定要给他看这诗稿,所以……”

  “陆…陆未鸣呢?”梁后神情紧绷,问向身边的那位侍婢姑姑。

  “娘娘要寻他?听说昨日在梁相那儿,也不知接进重阙来没有。”

  梁后的手一把扣在了身边的桌案上,也将手中的宣纸一并扣在了桌案上,声音里打着颤道:“想办法,让…让他立马去见陆岐。把…把这张纸拿走,快拿走,拿去烧了。”

  说着她就把纸一推,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和这宣纸惹上什么关系,直让宫娥把这纸烧毁了。

  宫娥不知这宣纸是如何惹了梁后,只得诺诺应了,爬了两步将宣纸抓住揉了来,正准备离开,又听梁后道:“当着我面烧了,不能让旁人知道。那些看了这纸的人……”梁后的目光蓦地冷厉了许多,“按重阙的规矩办。”

  这一声令下,小宫娥的脸瞬间煞白了。她哆嗦着从一旁的宫娥递来的烛上引火烧了这宣纸。

  梁酌看着火舌舔舐着宣纸,吊着的那颗心终于在宣纸成了灰烬时,才放了下来。

  她仍站在原处,半晌待心情平复了,她才开口对身边的侍婢姑姑道:

  “跟梁丞说,夜长梦必多,观之不可尽信,陆岐的事也不能等了。让他以我之名请陆二郎君去外宫的暗祠坐坐。”

  侍婢姑姑应了,转身便下去传消息去了。

  而梁丞此时正和羡之走到观之所居之处。二人都未提进屋的事,梁相转身看向了羡之,羡之也抬手看向了他。

  “信陵,为何替观之说话?”

  “本是手足至亲,理应如此。”羡之不假思索道。

  “当真?”

  羡之抿了抿,看向了梁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力了 多写了一个情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