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无视他的目光,撑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走到铺着绒毯的软椅前,纵容自己倒了下去,疲惫不堪的身子深深的陷进软椅中。
我仰头舒了口气,闭了闭眼,眼底多了一层化不开的冰。
许久后右手间传来疼痛感,我才意识到我的右手被铜镜划破了条口子,受了伤。
我抬起右手,打算把指间的鲜血抿掉,忽然想起什么,指尖顿在唇前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
我将手随意搭在软椅的扶手上,五根指头软绵绵的垂着,上面的血迹未干,冒出的血珠一颗连着一颗,堆积多了便顺着修长的手指往下滑。
我懒洋洋的,召狗似的对舟靖之说:“小舟子,过来。”
舟靖之倒是听话的很,乖乖的爬到软椅旁跪好。
我命令道:“把主子的手舔干净。”
上次三十大板把他打得驯服了还是怎么着,这次的他意外乖觉,收到命令便顺从的抬头,张嘴接住指尖那滴几欲掉落的血珠,使得那滴血正好落入他口中。
舟靖之伸出舌头,认真的舔舐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洗礼,仿佛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似的,他的舌尖扫过我的指缝,在受伤的地方来回舔过好几次,试图缓解伤口的刺痛感。
他舔的卖力,直至手指上的血渍清理得一干二净,他才得以低下脑袋,静静等候接下来的命令。
要说这舟靖之人高马大,蜷在软椅旁还真有那么点巨犬匍匐的意思,他其实相貌不错,只是有时被恨意刻意扭曲,显得过于狰狞了些。
我奖励性的拍拍他的脑袋,说道:“小舟子,帮主子把鞋脱了。”
舟靖之跪着挪了两步,正对软椅的方向,木质的手握住我的脚,替我脱掉短靴,接着又去脱另一只,最后还把靴子规整的放在一起摆好。
我觉得稀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舟靖之改了性子不成?
我勾起嘴角,叠加着双腿,放在舟靖之宽阔的肩膀上,赤裸的脚尖碰了碰他的脸颊。
“小舟子,主子的腿不舒服,你替我揉揉。”
舟靖之瞧我一脸哂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竟也不恼,恭顺的抱住我的小腿,轻重妥当的揉捏起来。
我抿着嘴,眼里的笑意退去,看他低眉顺眼的姿态,忽然又觉得十分没意思。
我干脆闭上眼假寐,脑子里想了许多有的没有的,迷糊中竟然又睡了过去,陷进入沉沉的梦境中。
“二哥——二哥——”
散着头发的小孩穿着身麻布衣裳,连同袖口都破了几道口子,那口子裂的大,露出好长一节小胳膊,小孩浑然不在意的将袖子上的碎布打个死结,将露出的胳膊挡住些在里头。
小孩儿跑来牵我的手,睁着一双童真的水汪汪的眼睛。
“二哥,娘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背着篓子,用沾满泥土的,胖乎乎的手摸摸小孩儿毛茸茸的头:“再等些日子,娘亲就回来了,还会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
小孩儿听了很高兴,围着我跑过几圈,而后扯住我的衣角:“娘会给我带桂花糕吗?”
我笑着说:“当然会!”
小孩儿开心的跑在前面蹦跶,蹦跶过一圈,跳到我身边要去拉我背上的篓子。
“二哥,这篓子这般重,让我来帮你背会儿。”
见他高兴,我也就任由他去。
小孩儿两手拽住绳子,吃力的将比他还高出一节的篓子背到背上,他踉跄几步,才走稳路。
他弓着身子走在我前头,我跟在他后头捡了一路掉下的萝卜,最后实在是忍不住责备他两句,淘气的很,又将篓子自个儿背回去。
我替他擦干净额头的汗珠,小孩儿不觉得累似的,傻乎乎对我笑。
“二哥,我以后一定长的比你还高!这样就能帮二哥干活儿!”
我捏捏他肉乎乎的小脸,又忍不住刮刮他可爱的鼻子。
“等你长大了,你就背二哥。”
小孩儿满眼都是期待,用力的点点头。
眼前的一幕突然戛然而止,我视野一黑,小孩儿身影逐渐远去,画面一转,耳边开始响起刺耳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四周霍的亮堂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烈日当头,阳光打着圈儿照在这片土地上,蝉鸣声伴随着夏日的燥热,听的人心烦意乱。
我环顾周围破旧的房屋,熟悉的很,这是我跟三弟住了十二年的地方。
十二年……我俩相依为命,从未离开过这里。
我走进屋内,环视一圈,屋里头实在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张陈旧的桌子还缺了一个角,一把倾斜的椅子,床板也是硬邦邦的,怕是有贼进来都会嫌弃这里的破旧。
我兀自喊了一声三弟,门后面即刻传来少年虚弱的召唤。
“二哥……”
我握住门把,轻轻往后一推,少年惨白虚弱的模样瞬时映入眼帘。
少年脸色泛青,嘴唇干裂,双手搭在膝盖上不自觉的发抖,天气炎热,他却好像冻坏了似的,连同睫毛都在颤抖。
他看见我,艰难的咧开嘴笑:“二哥,你回来啦……”
他咽了咽口水,又问我:“娘呢?娘回来了吗?”
我眼中顿时泛起一层水花,心疼的把少年抱进怀里,少年脑袋恹恹的靠着我,时不时咳嗽几声。
“我知道,娘抛下我跟二哥,不会回来了……我也知道二哥骗我是为了哄我高兴,二哥,你再骗骗我吧……再哄哄我……”
我抱着少年将他放在床上躺好,简陋的屋子里显然没有棉被,我只能死死的握紧他的手,抱紧他,心中一阵酸楚。
我安慰他道:“三弟,你会好起来的,娘还等着我们呢。”
“是啊……”少年自言自语道,“娘还等着我们……”
“娘还等着我们……”
少年闭上眼睛嘴里不停歇重复一句话,念着念着又开始喊二哥二哥,我应声,他却不理我,二哥二哥的喊,喊的我眼泪簌簌直掉。
他的手怎这样冰冷,捂了好久都不转热,我拥着他,他却开始吐了起来,吐到后面直呕酸水,我替他擦干净,他突然疯了似的要往外跑。
少年跑到门口不慎跌了一跤,我过去扶他,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外,嘴里不停息的念叨二哥……
我眨巴着眼睛,眼泪落在少年的脸上,我跟他说二哥在呢,二哥在这里,二哥在你身边。
少年瞅着我笑,而后渐渐的他就不笑了,无神的眸子里没了光辉,死气沉沉的,他的手垂落在地,脑袋偏向一边,缓缓闭上眼睛。
他死了……
外面的夏蝉还在一声声叫着,叫的我头痛欲裂,以至于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怎的也握不住少年的手,整个人恍恍惚惚。
再后来,我隐约看到一个称之是我娘的女人,要带我走,要送我入宫。她骗我说宫里的日子比外头好,有吃有喝,穿的也好,我信了,跟她走了。
紧接着画面再度跳转,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出现在我眼前,猛地要朝我下体割去。
倏而我醒了过来,惊魂未定,双目瞪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一个劲喘气儿。
耳边的蝉鸣声仿佛还未散去,惊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手心都是凉的。
我喘着气窝在软椅里,平息了好久才将自己从噩梦中抽离,回魂似的闭闭眼。
莽漠中,有一只宽大的手抚慰般摸我的脸,还碰了碰我的耳尖。
那人的话语中带着关心,说:“主子做噩梦了?”
这下我彻底回过神来,睁着眼睛转头看跪在软椅旁的舟靖之,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谁允许你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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