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苑中禽>第96章 昨夜告白

  清早,赵钧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他还没从昨夜旖旎梦境中醒过神来,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去开门。

  门开,清风扑面而来。敲门的人看见他,不由得一顿:“怎么是你?郁白呢?”

  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赵钧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你找阿白?”

  “起开。”花渐明不耐烦地推开愣愣挡在门口的赵钧,朝房间里扬声,“郁白!我有事找你!”

  花渐明的力气不是盖的,赵钧被推得踉跄了一下,陡然意识到自己昨晚睡在了郁白的房间。

  他匆忙追进去,心里想着阿白昨晚看书看的晚,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睡醒——一念未消,却见花渐明急匆匆地原路冲出来:“郁白呢?”

  赵钧愣了愣,陡然间一阵寒气直直窜上脊骨:“不在……屋里吗?”

  话音未落,不须花渐明再重复,他已双腿不受控制地朝卧房内奔去。

  他旁边的位置,被褥整齐,床单竟也无一丝褶皱。一切的一切都无声地告诉他,昨夜还睡在他身侧的人,今早已不翼而飞。

  赵钧怔怔站在原地,脑中浮现出昨夜场景。

  ……

  郁白轻声道完那声“睡吧”,便闭上了眼睛。

  重重帘幕遮灯,长夜漫漫,万籁俱寂。如此良夜中,赵钧出声打破了沉默:“阿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郁白没有睁眼,却答了他的话,仿佛早知道他会问什么:“什么事?”

  这番话早已在他心头酝酿多日。赵钧转过头来,在黑暗中凝视着他:“阿白,你当时说有话对我说,是要说什么?”

  云破月来,风起林梢。

  他紧紧凝视着心仪之人闭着的双眸,妄图从这张平静的面庞中寻出一二异常之处,然而终究是枉然。

  在那一瞬间赵钧不由得萌生一种错觉,仿佛前几日那个鲜活明亮的郁白只存在于他的梦境,那些调笑、暧昧、并肩同行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念想。眼前的郁白,曾在深宫火海里静默不语,也曾在白玉京中遗世独立,却独独不会被他拥在怀中,月夜共眠。

  赵钧轻声道:“当时在试金楼的密室里,你对我说的,有话要对我说……”

  “是有话对你说。”郁白的声线如拂过树梢的微风,每一个字都留不下痕迹,“你让我想想。”

  赵钧便屏住呼吸等着。即使他早早便自作多情地猜到了那话中的内容。

  他有些心焦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侧脸突然被一小片温暖覆盖。陡然间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浑身掠过一阵麻酥酥的快意。

  ……

  “你想什么呢?郁白呢?”见赵钧怔怔不答,花渐明气急败坏地揪住他的衣领,“赵钧!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不见了!”

  赵钧无意识地重复:“……你师父?”

  花渐明撒开手,冷冷一笑:“若不见的只是师父,我也不会来找你,这般看来,是郁白也随他去了吧。”

  仿佛听不懂似的,赵钧木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发出声响。

  昨夜那无声一吻留下的温度渐渐冰冷。半晌,他陡然疯了似的冲出门去。

  。

  清晨静谧的街道上,有两人并肩同行。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另一人怔了怔,旋即郑重应道:“好。”

  朝阳升起,很快便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当赵钧匆匆踏出山庄时,那人却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

  夏日的黄昏不曾因为谁的缺席而减了瑰丽。天边仿佛有凤凰扶摇,明丽的深蓝和浓烈的灿金交相辉映,在空中迸发出足以笼罩整片天地的光耀。

  漫天碎金。

  与郁白重逢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霞光万丈。赵钧的视线漫无边际地游荡,追随着空中朦胧的光点,目光越至千万里山河外,似乎能瞧见千里之外的长安城。

  赵钧又一次想起了成元三年的烟花。燕南阁里,那少年白衣轻裘,在离别之际朝他微笑:“多谢陛下。”

  那般宁静而从容。

  一片枫叶悠悠飘落。赵钧抬手接住枫叶,在心中低低地说道:“不必谢。”

  片刻,有脚步声传来。

  “别找了。”花渐明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我师父那人,若是不想被人找到,你从南到北翻个遍也是无用。”

  枫叶在手中攥紧,赵钧垂眸不语。

  他寻了整整一日,郁白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在浸泡全身的木然中想起郁白踪迹全无的两年,想起那日日夜夜的揪心和思念,想起午夜梦回时故人决绝离去的背影,清早起来世界仍旧只余他一人的孤独。

  他以为写意会有郁白的下落,以为郁白会给凤十一留下线索,他问了一切有可能让郁白留下只言片语的人,甚至还派人前往若水城秦家暗中打探,最终得到的结果仍然与最初无异。

  可是昨夜……赵钧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睁眼时仍是枫叶山庄明丽的黄昏。

  可是,昨夜那亲吻是真的。

  他听到了郁白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了那轻盈的鼻息,触碰到了那柔软而温热的唇。当时他朦朦胧胧地想,如果这是真的,他愿意万劫不复。

  然而郁白走了。

  如同那出乎意料的吻一样,他的到来如同梦境,离去时便如梦醒,景物依旧,人却已留在昨天。他拼命回想这些时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却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无情抹去他的记忆,到头来,他竟然快要记不得郁白的脸。

  他就这样走的干干净净,猝不及防,却又像筹谋已久。

  赵钧忽地恐慌起来。他想,难道是他给自己施了什么法术,让自己忘掉他吗?这些梦一样的日子,只是抹去他记忆的铺垫吗?

  ……留给自己的那一个吻,便是他对这段时光做出的告别吗?

  他凝视着虚空。

  花渐明也倚着树干坐下,语气淡淡的,不知是在宽慰谁:“想开点儿,我早就看出来,我那师弟比我更像师父的徒弟。”

  赵钧没有应他。花渐明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那师父,天生的无情道骨,半步成仙的天才。为了求他心中大道,他连修炼百年才得到的仙人眼都舍得毁,连我这唯一的徒弟都舍得扔。”

  “……”赵钧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是‘唯一’的。”花渐明干咳了一声,“郁白是弱不禁风了些,但在这方面却是得了那家伙真传一样,那翻脸比翻书还快,天生一副修无情道的心肠,难怪师父当初会看上他继承衣钵。”

  赵钧冷冷道:“闭嘴。”

  “……”花渐明不知道自己何处触动了赵钧的逆鳞,难得将心比心一下,倒是识趣儿地闭了嘴。

  毕竟谁的心仪之人被说冷血冷情翻脸无情,谁都不会多好受。

  天生一副修无情道的心肠……赵钧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你师父想要阿白继承衣钵?”

  “听他说起过,可能有这个打算吧。”提起这个,花渐明的语气也恶劣起来。他往后一仰,语气不屑:“谁让我让他失望了呢。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呗。”

  仿佛陡然抓住救命稻草,赵钧双眸几乎放出光亮:“那……那他会不会在白玉京?”

  “或许吧。”花渐明话音未落,果见赵钧猛然站起身来,墨色的衣袍在暮色风中扬起弧度,如同振翅欲飞的鹰。他顿了顿:“你进不去白玉京。”

  “白玉京外设阵法,阵眼只在那人掌控之中。”花渐明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往事,淡淡叹了口气,“连我当年都进不得,你又能如何?”

  赵钧却没有回头:“我进不去白玉京,他却可以看见我。”

  我可以不要他回来,我只想问问他……昨夜的吻。

  阿白,我不想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