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苑中禽>第74章 重逢序曲

  白玉京山峦连绵,山外湖泽茫茫,以湖泽为依托设下障眼法,是故百年来非有灵通者不得踏足。一叶扁舟轻帆卷,郁白站在舟上,最初时回首仍能望见白玉京高耸入云的峰顶,渐渐的连那隐约的轮廓也看不见了。

  小舟晃晃悠悠地浮到岸边时,恰有一只白鹭立于泥沼上梳理羽毛,昂着修长的脖颈,一派矜贵模样。直到郁白经过它身边,也没有给不速之客一个眼神。

  岸上青翠桃林掩映,自林中穿行而过,映入眼帘的便是熙攘红尘。

  来的时候容寸心曾叹,一林之隔,便是两个天地。一处是浊世仙境,一处是烟火人间。郁白心有所感地回头,正见那只白鹭振翅飞去,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到缤纷落英中。

  天地豁然开朗。

  “瞧一瞧看一看,自家种的莲子喽——”

  “南来的北往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长安城时下最流行的玩意儿喽——”

  “菱角要不要嘞——新摘的红菱角,小哥吃不吃菱角?”

  分明离开了两年,郁白走在熙攘街头,却恍然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他记得此地名桃叶郡,满打满算离若水城只有半日车程,打定主意明日便回若水城看看。

  ——自己当年算得上是不告而别,姐姐这两年大概已经把自己骂了两百遍有余吧,还是先好好琢磨一下见面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郁白随意挑了家茶铺坐下,招呼道:“老板娘,一碗凉茶,一叠梅子。”

  老板娘清清亮亮地应了一嗓子:“好嘞!小哥打哪儿来啊?”

  “柳城。”

  “哟,那里可远呢。”老板娘上下打量郁白片刻,笑道,“不过看小哥这模样,倒不像是西北糙汉子,跟咱南边儿的玉面小郎君似的。”

  郁白笑笑,茶未沏好,他便先捻了颗梅子细细嚼着,味道同两年前别无二致:“您知道若水城秦家吗?”

  “哟,这谁不知道啊。”老板娘边上茶边笑道,“那可是好人家,夫妻恩爱团圆美满的,前年还添了个女娃娃呢,把秦家老爷夫人欢喜的不得了。”

  郁白拿杯的手顿了顿,笑道:“那可真是极好。”

  ——两年不见,姐姐添了孩儿,过几日应该便抽不出机会骂自己了吧?说起来还未见过小外甥女,也不知见一岁大的娃娃该备点什么礼?郁白的目光在叮叮当当招摇过市的糖葫芦、拨浪鼓和糖人儿上,忽然觉得一阵头大。

  正想得入神,茶桌对面走来一人,灰衣乱发,径直在郁白面前坐了下来。郁白倒还未如何,茶馆老板娘秀气的柳眉即刻皱了起来,然而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得循着招呼客人的习惯上前问:“客官要点儿什么?”

  那人淡淡颔首:“一杯白水。”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心说果然如此。

  此人放着这么多空桌不坐,却偏偏要坐张有人的——茶已沏好,郁白这时候托着茶端着梅子挪去旁边桌显然不合时宜,只得客气地朝那不速之客点头:“阁下是……”

  那人并不看他,截然打断道:“你从哪里过来?”

  郁白眉头微皱:“阁下有什么事么?”

  那不知名之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或者说,是盯着他——郁白很不喜欢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像是伺机埋伏多时的猎人,闪动着冷漠而胜券在握的光:“你是从桃树林后边过来的。”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客官,您要的白水。”老板娘适时地过来送水,顺带出声打断,“这小哥儿是柳城人,不会认得你要找的人的,你可别坑人家。再说这桃树林后头都是白茫茫的大水,船都过不来,人怎么过来?”

  那人不再说话,扔下一枚铜钱便离开了。老板娘嘟哝一声,转头对郁白道:“没吓着你吧?这人可是个远近闻名的稀罕人儿,这桃叶郡的人都认识,天天到我这儿来花一枚铜钱要杯白水。”

  “听您的意思,他一直在找人?”郁白问道,“他叫什么?”

  老板娘对俊秀懂礼的年轻人很是友善,闻言摆摆手:“他不说,也没人知道。这家伙哪,天天在桃叶郡这边晃悠,再说这桃树林后头都是白茫茫的大水,船都过不来,人怎么过来?”

  “你是从桃树林后边过来的”——那人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茶铺老板娘和所有人都以为那片桃林后是茫茫大水,但只有郁白知道,那片桃林后面,是白玉京。

  此人……会是白玉京的人吗?郁白细细想着,不觉得自己一路有什么露馅之处:“我不认得他,您可知道他找的是谁?”

  “欸,别说你不认得,咱们这儿没人认得呀!”老板娘唏嘘道,“他找的那人好像姓柳,你说怪不怪,咱们这儿姓柳的可少,他一不说那人来历,二不说那人样貌,逢人就问你认不认得,这不大海捞针么!要我说,他这人……”

  老板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伸手点了点脑袋。郁白附和着点头,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若水城看看——比起白玉京可能存在的遗留之人,自家姐姐的怒吼才是最可怕的。

  。

  其实刚刚离开茶铺,郁白便感到有人在跟着自己,只是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事,便加快了脚步准备悄然遁形,然而那背后之人却是越跟越紧,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集市散了,四下无人。许是觉得时机成熟,那尾随之人连藏都不藏了,身形一晃,便已站于郁白眼前,灰色布衣,鬓发散乱,赫然便是白日里茶铺中那位。

  郁白退了两步,挑了处开阔地带站定,扬声道:“阁下何事?”

  灰衣人仍是不答,“你从哪里来?”

  郁白冷冷道:“阁下不先说自己姓甚名谁,反倒一连两次问我自何处来,这是什么道理?”

  然而郁白的威胁没有起到一丝作用,那人又上前两步,语气越发笃定:“你从白玉京来。”

  郁白冷笑一声:“这位兄台,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白玉京早年间可是朝廷打压捉拿的邪教,我同你无冤无仇,你这般污蔑我是何居心?”

  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灰衣人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扬手抛来几枚细小的青色苍耳:“如若你不是从白玉京来,衣摆上为何会沾有白玉京出山口特有的苍耳?”

  郁白站着不动。

  青衫下摆的确沾了几颗细小的苍耳,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们,更别提区分什么白玉京特有的苍耳——出发前容寸心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保密,郁白也知道不能轻易暴露白玉京的存在,当下讽刺地一笑:“原来是来挑我衣冠不正的毛病了。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若执意认为我从那劳什子白玉京来,不妨同我一道去见官府,届时自有分晓。”

  说着他转身便走,背后声音陡寒:“站住!”

  郁白不耐烦地回头看他一眼,暗中却攥紧了剑。

  他在白玉京修习两年,武功进步的同时,辨人的眼光也毒辣了不少——眼前这灰衣乱发之人能毫不费力地破他步法、跟踪他半个多时辰,绝非等闲之辈。他若真要出手,自己怕是难挡。

  “你身上并无仙骨,是谁带你去的白玉京?”那灰衣人步步紧逼,“如今白玉京可还有人在?是他带你入山,教你武功?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

  不知怎的,他却陡然哑声了。就在郁白以为他不会再纠缠、加快脚步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凛冽罡风呼啸着卷过了耳畔。

  郁白眉眼一凛,顺势拔出了剑。

  。

  郁白很快发现,此人一招一式都极为熟悉。

  那是……容寸心的招式。

  在白玉京的这两年间,容寸心常与他实战,通过变幻出不同招式来引导他该如何应对。而今离开白玉京,那些或险峻或厚重的刀法,又一次用在了他身上。

  容寸心用的是刀,他用的也是刀。容寸心在何时前攻,他便在何时前攻。容寸心在何时腾空,他便在何时腾空。

  一拳一脚一招一式,竟好似全数被此人复制下来。暮色沉沉,尘埃飞扬,竟像是回到了白玉京无人的山野,让郁白忍不住按照早已烂熟于心的策略挥剑,直取对手脉门,刺中敌人咽喉,畅快淋漓地结束这场战斗。

  ——然而那也意味着暴露了自己自白玉京而来的事实。

  长刀挟飓风呼啸而来,短短数秒中,郁白脑中疾速变幻了千百种应对方式,每一种似乎都能摆脱他这一刀,然而每一种却都必然能让白玉京的谎言不攻自破,于是最后只剩下一种。

  ——他抬剑格挡,在意料之中的不敌后,迎上了那一刀。

  坦然、无奈而平静。

  刀尖刺入胸膛的那一瞬间,他在灰衣人眸中捕捉到一丝诧异。

  没暴露,不算很疼,没下死手。郁白青筋毕露的手死死攥着剑柄,脑中只剩下这三个念头。这三个念头安安分分地窝在心口里,勉强遏制住了他晕过去的欲望。

  ……

  夕阳西沉。

  他们这一架似乎惊动了不少人,远远传来嘈杂的喊声:“什么人在斗殴!速速住手!”

  官府吗?来的可真是及时。那灰衣人听闻动静,已经三两步消失了踪影,郁白忍住满腔自嘲和讽刺,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转头回望,却愕然发现来的是老熟人。

  半晌,他艰难道:“你是真的凤十一……吧?”

  作者有话说:

  有点无聊的过渡章,是重逢序曲~

  郁白内心OS:眼前这个真的是凤十一吧?不是姓赵的装的吧?让我看看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