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304章 举荐

  朝中的形势越来越紧张, 一直紧绷着。

  一旦有个大口子被撕开,蠢蠢欲动的庆王一派便要蜂拥而上。

  然而身在诏狱的江怀璧至今却得不到一点消息。这里看管严格,狱卒也不敢随意议论。她又是重犯,有专人看守, 基本上是送完饭人就走了, 她便是主动开口问, 对方也不会说。

  她虽然也能耐得住寂寞, 但心里牵挂的人和事太多, 这一方黑暗的房间禁锢住她, 明知道这几日外边一定不太平,却无能为力。

  现在度过的每一天都万分难熬。她知道每一刻都可能给庆王的动作提供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能利用她所做的, 必然是与江家有关。景明帝是答应她不会牵连江家,但若真碰到意外情况,不说景明帝会如何, 便是父亲自己也未必能控制得住局势。

  这几日在反反复复地想起沈迟。她知道他不会去算计她,但是他从头至尾那些暗地里的动作, 都令她惊心。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有这份心思的?还是说一开始就是冲着皇位去的?她应该是最早察觉到他的异常的,几年前就知道他表面与内里不一, 却一直都看不清他。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景明帝与庆王这场争斗无疑会是非常激烈的。无论沈迟推动了哪一方, 最后勉强胜出的那一方一定都筋疲力尽, 他便可顺利捡走果实。

  可江怀璧清清楚楚地知道, 这或许才是自己所应该认识的沈迟。以他的能力,远不止如今这个位置。

  但是以后呢?若真的夺位成功,朝中反对之人一定不少,誓死捍卫皇权的一定很多, 父亲是一定不会赞同的。

  即便……父亲妥协了,那么她自己……又该怎么办?

  越想越沦陷。她摇了摇头 ,无声苦笑。如今情形都这般复杂,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以后的事。当下只要父亲和沈迟都好好的就行。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听着不像是送饭的,也不像是一个人。

  她心底下意识一紧,勉力站起身来,牵动身上的锁链叮当的响。许久没有起身,整个身子都觉得有些沉。

  片刻过后一个不算熟悉的面容展现在眼前,她愣了愣,竟还是有些期待。

  刘无端低头对着那狱卒叮嘱几声,随后让他退下,才将目光转向江怀璧。

  她提了力气习惯性抬手一礼,仍和从前一般:“刘大人。”

  刘无端颇有些感慨。因为同在御前的缘故,他与江怀璧共事次数不少,一度对她的办事效率赞誉有加。得知她为女子后,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轻视,反倒愈加敬佩。

  他亦还了一礼,开口唤的却是她的字:“琢玉。”此刻再叫江寺丞的确不大合适,叫江姑娘……他心底到底是觉得有些别扭。

  “近日还要多谢刘大人关照。”在这个地方,若是没有上头人特别关照,她怕是头一日进来就死在这里了。

  刘无端微一颔首:“这是陛下的旨意,刘某不过遵旨办事。”

  语罢他向前走几步,示意江怀璧近前来,有话要说。这扇门是景明帝一早吩咐过,无他旨意,任何人不得打开,便算是刘无端也不行。

  江怀璧有些疑惑,只以为是景明帝有什么话要吩咐。略凑近了些,听他讲声音放低了说:“我替沈世子传个话。”

  她惊住。

  “……沈迟已奉旨前往庆王封地,万望珍重。”

  江怀璧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却还是克制住了,大为震惊:“他……”

  刘无端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如今外面情势的确紧张,诏狱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怪沈迟要那般急切突然地将她身份揭露出去。早先景明帝有意将她派往庆州时,似乎便是因为什么事绊住了便耽搁了一两日。

  沈迟将她身份说出来的那一天,原本她已经能预测到景明帝八成是要下旨的。可是让沈迟这么一闹,她去是没有可能了。但这事又实在耽搁不得,能去的便只有沈迟了。

  庆州不比当年晋州,现如今要凶险得多。他是想护着她的,可最终却是以这种方法。

  诏狱是艰苦,但比起来时时刻刻都要担心着会被庆王的人取了性命,甚至于活捉回去各种拷问,已经算是很安逸的了。

  诚然,京城如今风险亦大,但有江家在,她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危。且他算好了她会在诏狱,这里要安全得多。

  那沈迟他自己……

  庆王对长宁公主现如今已几乎没有了要拉拢的心思,对于沈迟现在这个明里暗里都棘手的对手,自然会不遗余力要除掉他。

  他的处境要比她凶险得多。

  她良久沉默后问了一句:“大人,这是沈迟托您带的话?”其实刚开始刘无端已经说过了,但是她还有太多疑惑在里头。刘无端是陛下的人,怎么会替沈迟传话?还是说这本就是陛下的意思。

  刘无端微一点头,却并不打算解释他与沈迟的关系。但是他此番前来的所有细节都表明并不是景明帝吩咐他来的那么简单。

  她一思索,问了其他事:“……大人,敢问这几日外面……”

  “陛下特意有过交代,现下外面的事,不可传入你这里,刘某不敢抗旨。”他语气淡淡,却是令江怀璧有些心慌。

  是有什么事偏偏避开她不让她知道,还是说景明帝压根就已经信不过她了?

  刘无端看她神情,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别太过忧心,局面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陛下既然有过承诺,便一定不会食言。”

  “我虽掌管锦衣卫,但平日里公务繁忙,未必能时时刻刻盯着这边。你若有什么需要,可让人告诉我一声,能帮忙的,刘某尽力帮到。”

  她道了声多谢。刘无端轻轻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江怀璧忽然急声叫住他:“刘大人……我不知外界具体情况,却也明白如今情势定然紧张。能否请大人替我给家父带一句话。”

  刘无端脚步顿住,犹豫片刻还是道:“你说。”

  “一定要阻止祖父进京。”此事既然一定要针对江家,那么除却父亲外,攻击最猛烈的一定会是当年因先帝立储与景明帝有过过节的祖父。

  她不希望祖父被卷进来。而且……她的事若是传到沅州,祖父如何能不担心?

  刘无端沉默片刻,终是应了。

  脚下没停一路出了狱房。但是到底还是悲叹一声。江怀璧果然是料事如神,能尽快想到江老太爷。此次因江老太爷当年之事引起的风波不小。

  江老太爷年纪大了,本也不该劳心费神南北奔波,江怀璧这样考虑倒是对的。

  只是……怕是为时已晚。前几日便听说江老太爷已经从沅州动身北上,速度快的话,十日之内便可到达京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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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大殿上以死明志的是礼科给事中公梁闵,此事本也不至于死谏,众人也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能有那么大的反应。公梁闵名头并不大,京官中籍籍无名之辈,但由此事竟能在百官中激起不小的浪花。

  景明帝本来倒是没有多在意,这事儿明摆着荒唐得很,稍一想便知晓背后有人挑唆。不过敢以这种方式来挑起事端,手段也够残忍。

  但似乎朝中站对立面的人又多了些。庆王一派企图用公梁闵“收买”人心。尤其是与他共事的几个同僚反应更为强烈。

  因为公梁闵平时性子并没有那么烈,甚至还特别温和,此次连他都能气到发疯,可见景明帝有多“过分”。

  紧接着便是有人上书要求追赠公梁闵,附加一堆赞美其忠心为主精神的溢美之词。上此书者为吏部左侍郎程经义。

  这番做派摆明了是要和景明帝抬杠。景明帝如果妥协,那就是他心虚,愿意纳公梁闵所言;如果不妥协,以程经义为首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仍旧会就此事继续上言,无休无止。

  这样的情况从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好些人怎么也没想到如今朝堂乱成这个样子会是因为一个女子,更没有想到景明帝会因一个女子而与整个朝堂为敌,且朝中那些多年勤勤恳恳的肱股之臣会因为这一件事与皇帝似乎成了仇人。

  追赠是不可能追赠的。想以死要挟皇帝?一个七品芝麻官还远没有这个能力。景明帝派了锦衣卫前去公梁闵家中,果不其然搜出来其一堆罪证。原也没想着此事能善了,刘无端呈上来的那些罪证倒是给了此事一个结尾。

  景明帝还略显宽容,阖族流放,未曾赶尽杀绝。但是公梁闵的事情到这里并不是结束。

  这是一切事情不受控制的开端。

  最开始是议论欺君,顺带想将江家拉下水,而后是由此扩展的一批相关官员。景明帝虽然已对此警告过,但是屡禁不止。

  抓住的典型已然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景明帝叹了口气:“真把朕当成病猫了。还以为朕是顾忌着什么不敢动他们呢。”

  江耀庭将折子递上去,道:“可如今若是要是真都处置了,无异于自毁长城。若是其中被他人算计,伤了我方人员的心,损失可就大了。”

  “可你也要知道,他们从琢玉的事儿闹到江家,再闹到庄国公府,与你交好的官员都没放过,这明摆着目的就不一样。现如今即便是朕杀了江怀璧,将你这个首辅贬黜,江家阖族流放,甚至于处置了庄家,庆王也不会停止他谋反的步伐。”

  江耀庭默了默,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实在是棘手。

  景明帝继续道:“那些人有些该死,有些罪不至死,朕还是有分寸的。谁说朕就非得定了罪,才能处置人呢?既然是谋反,早晚都是个死。”

  江耀庭微微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景明帝看了一眼窗外,目光幽深:“庆王妃出自英国公府,英国公府亦早有异心,如今这情况若能让英国公府出面,最好不过。”

  “可既然他们已经叛变,大概要难控制些。”

  “沈迟临走之前,给朕举荐一人,可以牵制英国公府,”他轻笑一声,面色微显轻松,“也实在是妙极。赵瑕是大理寺卿,又是英国公嫡子,难得出淤泥而不染,未曾与父母同流合污。”

  良禽择木而栖,赵瑕倒是看得明白。不久前将他所知道的尽数交代了,目的也很明确,他愿意劝服父母不与庆王合谋,也愿景明帝能够放过英国公府。

  沈迟此时忽然将此人献上,也可见其居心不良,但现下已无暇顾及沈迟,他们这一方的势力越强大越好。

  江耀庭已知道景明帝将沈迟派往庆王封地是代替了江怀璧去,能够猜得出他心里是有怀璧的,不免有些感动。但是从景明帝对沈迟的态度来看,沈迟怕是也另有打算。

  真的是越来越乱了。

  “听闻令尊不日入京?”景明帝随口问了一句。

  “是。”

  “为了江怀璧来的吧。”

  江耀庭默了默,有些不大确定:“家父对怀璧颇为看重,此时定然是不愿她受苦……”

  “朕倒是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景明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自朕登基便开始致仕的老臣,在这种情况下不顾年迈的身体执意入京拜见他所不待见的君主,朕要如何相信他尚有忠心,不会于朕不利?”

  江老太爷当年的事江耀庭自然也是清楚的,他自己倒是不认为父亲能有什么好点子。左不过是借着当年先帝于他的重用,能够与朝中几位老臣说上话讨个人情罢了。

  他只怕父亲来了以后一根筋,什么都不管,在现在这么乱的情况下还死抠着怀璧的事儿不放。虽然他也担心女儿,但若是情势更乱,先不说景明帝会不会一怒之下真做出什么来,只庆王便不可能不利用一下父亲。

  然而景明帝现在担心的是父亲入京是否会另有所图,当年景明帝与他之间隔阂还是挺大的。

  他自己觉得父亲大概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掺和进来的。

  现在江老太爷进京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江耀庭也只能说:“家父年迈,臣在旁多提醒提醒。”

  “若真是冥顽不顾,朕看你这个大孝子估计也没什么办法,”景明帝冷笑一声,“否则他当年怎么会一见朕登基就急着请辞?还不是怕朕因为他牵连到后辈人,如今你这后辈成了朕的肱股之臣,他也知道其中的分量,无需再护着你了,指不定就有别的心思了。”

  江耀庭心下沉了沉,正要下跪却被景明帝出声拦住:“你也无需替他说好话,若真是有不二之心,你自己也应当是最先发现的。但是慎机,你可得想好了,以后你可不是靠着令尊余下的荣耀行走官场的。其中是非曲折,朕希望你能看清。”

  他下拜:“臣明白。”他心底有些不安,只是不知道父亲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江耀庭告退之前还是犹豫着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

  “说。”

  “臣想见见怀璧。”

  景明帝把批完的折子往一旁一撂,声音冷淡。

  “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