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260章 臣道

  皇帝自然也是密切关注着京察的动向, 自然也深知这次江怀璧的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但棘手的是,即便知道其中也有人浑水摸鱼,但若要解决怕是有些难。

  京察中能动手脚的本就不多,且此次因情况不同, 他比往常都要格外重视, 吏部与都察院等提前都注意着, 然而今年辩疏却仍旧不少。

  其中真真假假尚待核查。但是这种事极难作假, 若是查清楚了必定有一方是重罚, 应当是无人敢冒这个险的。

  果不其然, 混进去的有颠倒是非胡搅蛮缠的,也有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但是却唯独没有江怀璧的。

  他蹙了蹙眉, 但是按着她的性子似乎如此也并不是太意外, 这很明显是另有打算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恃宠而骄”四个字来,但是却没有任何厌恶感。眸色深了深,还是让宦官去传召江怀璧, 顺便将刘无端也叫了进来。

  “章彦如何?”

  刘无端将供状呈上去,禀道:“贪污受贿以及私底下结交朋党之事供认不讳, 但是……对伙同他人谋反一事誓死不认。”

  景明帝目光中闪过一抹厉色,声音略寒:“朕不是说过, 屈打成招么?”

  “陛下,章彦不肯画押……”且严刑逼供这事景明帝又吩咐了不许传出去, 所以章彦不能死。但是如今的情况, 若是他活着便一口咬定没有做过, 也是很为难。

  景明帝冷嗤一声,默了默道:“那便先搁着吧。朕看这一次京察,进去的人不会少,也不缺他一个, 慢慢磨着,什么时候有结果了告诉朕。”

  刘无端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满腹疑惑,从前但凡是用重刑,必定是罪名已然成立,在罪犯不承认的情况下,且景明帝暗中会命他们搜集证据,力求公正。但这一次审问章彦皇帝未曾给予任何提示,便只说了屈打成招四个字,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且现在忽然放弃,也似乎不大符合景明帝平日的作风。可他自然是不敢明问的,简单禀了一些其余的情况便退了出来。

  他跟着景明帝时间也不短了,清楚他的秉性。对于锦衣卫来说,只要听话即可,是以一直顺服的他才能稳定地坐在这位子上。

  可近期却是发现自己越来越稳不住了,甚至还有些慌。

  便是从章彦之事开始的,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脚步顿了顿,忽然一拍脑门,干脆摇了摇头。

  想那么多干什么,万事皆有缘由。现如今只是刚开始而已,以后什么情况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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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其中贺溯动手的可能性有多少?”

  江怀璧进殿后例都还未行完,便听到上首的景明帝忽然扔下来一个问题,弄得她都有些蒙。

  来时脑中也想了很多,这个问题的确是在预料之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问了一句:“陛下所指的……”

  “京察可是个好机会,他定然不可能放过。依朕猜测,前段时间那些乱子都与现在有关,”景明帝抬手示意她起身,随后继续道,“从前闹了那么久的立储风波,现如今詹事府已有五名官吏对京察提出异议;魏家一事至今未明与此有着极大的联系;再说年前赵家与永嘉侯府之间和离一事,现如今能扯上关系的,便是沈承极有可能出京了。”

  “微臣以为,贺溯原既已别疑,幕后定然要做防备。但是他身为吏科给事中,利用职务之便做些什么并不意外,只是明面上肯定是查不到什么的,在现在的局势下便是查了也没什么作用。”

  一早便明知贺溯是庆王的人,再查也不过是那几件。他能在吏科站稳脚跟,定然有庆王在背后使力,贺溯既是被看重之人,庆王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泄露秘密。是生是死都没有结果的,反倒不如将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景明帝默然,抬头看着她:“朕在想,贺溯此次是否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江怀璧心底微一沉,进入正题了。

  “他做没做手脚微臣不清楚,但是此次微臣的察疏应是大部分考察官认同的。”

  她自己也能想明白这一点,是否贺溯做的手脚都不重要了,或者说庆王有没有参与也都不重要了。

  “浮躁……”景明帝忽又仔细呢喃这两个字,面上浮现出涔涔笑意来,“这两个词能用到一贯沉稳的你身上,着实令朕有些吃惊。”

  江怀璧垂下眼眸,重新跪地道:“各位大人所言浮躁并非外表浮躁,也并非心浮气躁。微臣是去年的进士,至如今近一年,平日里往来御前次数已仅次于内阁重臣,外人所见自然是浮躁。”

  她还没说那一次忽然升任侍讲的事,后来听父亲说朝中议论者不少,出言压下去的,是景明帝。

  景明帝“唔”了一声,将笔搁下,没说话,却是起了身。

  她安安静静地跪着,将方才所言又仔细回想一遍,确认想说的都说了,但是其中意思……

  “……怪朕过于提拔你了?”他蹙了蹙眉,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语气也平平淡淡。

  江怀璧刚要开口,却听得景明帝离座的声音。她心里不由得坠了一下,头便一直垂着,索性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天子自然是无错的。

  景明帝下了台阶径直朝她走去,看到她似乎是有些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发笑。上一次于马车中他要近她身时似乎便看到她极为紧张。

  还以为她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他立于她面前,相距不过一尺远,问跪于脚下的她:“何为臣道?”

  江怀璧思忖片刻,轻答:“恭敬而逊,听从而敏。”

  寥寥八字。

  景明帝未曾回应,良久才冷嗤一声。

  “断章取义。”

  可见对答案并不满意。

  景明帝步子一转,绕过她,一字一句诵道:“恭敬而逊,听从而敏,不敢有以私决择也,不敢有以私取与也,以顺上为志,是事圣君之义也。忠信而不谀,谏争而不谄,挢然刚折端志而无倾侧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义也。”

  “荀子之意便不仅仅止于此。全文字字经典,你挑了两句,是刻意琢磨着朕的喜好来答的?”他转身看她,心觉她倒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样打哑谜着实太累。

  这帽子扣得可不轻。

  江怀璧轻一叩首答:“《书》亦有言:从命而不拂,微谏而不倦,为上则明,为下则逊。微臣所言随心而发,如合陛下意,自是陛下心中早有考量;如有错处,那便是微臣愚钝,过于狭隘了。”

  景明帝冷目微扬,果然是分寸不让,从容中不乏固执倔强,仍旧是原来那个江怀璧。

  于是便不打算在此事上过多纠结,将话题又转回来:“察疏还有几日才下发,这期间可写辩疏,朕看着并没有你的。怎么,不打算辩解?”

  “微臣既已引发众怒,再上陈辩疏不过越描越黑罢了。”

  景明帝忽然开玩笑道:“外调的话,你说不定就去革州了。”

  江怀璧:“……”

  不过话说回来革州较为偏远,按照吏部旧人平日的做派,还真有几分可能。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景明帝淡声开口,却是看不清楚态度究竟如何。

  江怀璧轻一抬眸,眼睛看着眼前御案,正色道:“无论微臣最终结果如何,不至于牵连家父。”

  因还没摸清景明帝的态度,她也只能话尽于此。然而心底已思绪万千。庆王如果要将她抛出去,根本不足以令朝堂沸腾,主要还是她有一个身为首辅的父亲,牵连至父亲身上自然会使得事情闹大。便难免要冠上一个教子不严的名头,更有甚者可能会说父亲徇私,教唆她以至于整个江家门风不正,父亲疑有异心。

  景明帝未必全信,但是也未必不会心存疑心。

  “你若被贬离京,首辅被弹劾自是正常的,”景明帝负手立于她右边不远处,看着空荡的大殿,漠然道,“朕管不了那些御史和言官的嘴,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几十条里面总要有几条是抵赖不得的。虽不能因此获罪,但你也应懂得堤溃蚁孔,气泄针芒的道理。有时候大局或需重于真相。”

  “你是从一开始便明知朕不会让你离京。”

  江怀璧轻应了一声“是”,便再没了话,只是仍旧觉得有些不自然。她方才那句话的确存了试探之意,但即便心底早有准备,还是需要谨慎些。

  庆王的事还没解决,先不说这其中她起着多大的作用,单说她出京后那些风险,景明帝怕她泄露机密,也不会轻易让她离京。

  不过景明帝插手必然会引起不少人不满,这事恐怕还是得自己解决。

  “自朕登基以来,还未出过宠臣呢。”

  略带玩味的一句话,几乎吓得江怀璧面容失色,她大约领略到其中深意,心猛地一提:“陛下……”

  景明帝默了默,眸色微微一深:“听闻你未写辩疏,是想与诸位考察官辩上一辩?”

  江怀璧愣了愣,这个大概是钱谆在景明帝面前提过了吧。钱谆自然不会明说,大约是先行替她说好话了,不过这辩论貌似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而是钱谆当时比她都激动……

  “微臣才疏学浅,如何辩得过各位前辈……只是察疏中有些地方的确有疑惑,想当面请教。不一定要在公堂之上,能解惑即可。”

  景明帝却有些不耐烦,口气不容拒绝:“你回去先写封奏疏再说。那些人都已为官多年,言语之上连朕都惹不起,你还是别躺这趟浑水了。朕也再思量思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