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259章 堂审

  “还有我进不来的地方?”沈迟得意轻哼, 一抬眼对上她询问的眼神,撇了撇嘴低声道,“我是来帮忙送东西的,马上就准备走了。

  “那你还这么明目张胆……”

  “我要是忍气吞声, 萧羡这旧情怕都叙到你心坎儿上了。”

  “你知道我……”

  “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是看他不爽, 他也都有妻室了, 干嘛每次都还缠着你。”毕竟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忍住手上的动作, 嘴上却是半点也不肯服气。

  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声, 众人皆循声而望,吏部院内已有了动静, 片刻便有引堂官和考功司主事的身影。内阁中需要堂审之人已做好准备, 分批轮流进去,后面是锦衣卫。

  至此时气氛已经算是要紧张一些了,众人谈论声也都小了很多。然而沈迟却并不打算走, 觉着四周有些安静便自发往一旁挪了半步,也省得让他们又揪住这个说事。

  “京察对于翰林院来说一般都不是问题, 最不济也是平调留任,”沈迟看着从容静立的她, 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可这一次京察, 从一开始便没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前段时间出各种问题的人, 这一次是否要被牵扯进去。京察里一旦动了手脚, 上上下下涉及到的官员便不在少数。无论幕后人事成与不成,吃亏的都是我们。”

  沈迟轻叹一声:“我倒是更担心你一些,他们若是利用这个机会对你做些什么……我们现在什么什么都预料不及。”

  “我觉得不是预料不及,而是应对不及, ”她语气还算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冷淡,“怕是一直都等着这一日呢。自从我频繁在御前行走,有些罪名他们不说我自己也都清楚,违例之处不在少数。八目里随意挑一个便可或砭或黜。然而我总觉得,这不是幕后人最终目的,所以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可他们若是以此来利用陛下呢?”沈迟担心的却是这个。

  江怀璧轻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迟正要开口解释,忽然看到翰林院有几人似乎转了身要往这边走。便对江怀璧说了一声,当机立断钻进了人群里。

  姚长训。

  “琢玉,已轮到詹事府,我们使该准备着了。”

  江怀璧轻一颔首。

  同行几人干跟着考功司主事来到仪门外,暂时先于亭中等候。一到这里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几人顿时都安静下来,但是等了约莫有半盏茶时间,却仍旧不见动静,其余几人便开始闲聊起来。

  方文知自是不屑与江怀璧聊些什么,姚长训看了看二人,干脆凑到江怀璧这里来。将近一年的相处,他倒是觉得江怀璧性情虽然清冷些,但却并不像方文知那样难相处,不会动不动利用他做些什么。

  他自认为脑子一向不怎么灵光,当时科考便全靠着踏实奋进,脑筋死,所完成的任务都是中规中矩,没有多出彩,却也挑不出错来。

  “……我方才在外面听了他们的议论……”话说了一半忽然又噎了回去,半天艰难吐出几个字,“不便说出来,琢玉小心些。”

  江怀璧轻一颔首,心底大概已有些底。眼眸低垂,却已泛了寒意。

  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也不知道前堂出了什么事,这一次拖的时间似乎格外长,那几人甚至等待得有些不耐。

  考功司主事唱的第一个名便是江怀璧,接下来便没了。她蹙了蹙眉,无论是按着次序还是数量,都不该是她,且只有她一个人。

  其余几人也议论起来。

  她刚要开口,那主事已是不容商量的语气:“江侍讲请吧。”

  她眸色深了深,拱手一礼抬脚随着他去了正堂。

  堂审有固定程序“四揖一躬”,然而整个过程中最关键也是对自己最重要的环节是画题,也就是对京察审核结果表示认同。

  自然你若是不认同,自可上陈辩疏。

  她可清清楚楚看到那察疏上写着“浮躁”二字,按着四科“才力不及,浮躁浅露”的处罚办法,当降调外任。建安帝时定了被处罚官员可以申辩,但是后来由于申辩之人实在太多,一时间吏部刑部忙不过来,是以若非实在过分者,大多都不会真的被处罚。

  但是一旦是京察查出来确定处罚的,后果却已不止所受处罚了,以后前途怕是都难了。

  不过这结果倒是在预料之内。方才只放了她一人进去,或许便是别有用心了。不过由此可猜想到,吏部绝对是有问题的。虽然这动作太明显,但吏部到底有能力去解释。

  察疏要等六科拾遗后才下发,京察结果要出来或许便要到三月下旬了。

  她大约能猜到,到时若是因为她太过显眼而引发众议,他们能弹劾些什么。可若是同景明帝起了冲突,那便不仅仅是关于她一个人的事了。目的或许在于以她作引子,想对朝堂做些什么,尤其是父亲。她如果罪名成立,第一个受牵连的,是才过京察的父亲。

  出来时一路看到已堂审过的官员,有人喜笑颜开压着声音说升迁有望,有人义愤填膺扯了嗓子喊审查不公。在这里现在又没有御史盯着礼仪之类的,自然无需顾虑太多。

  她没有多留,直接回了翰林院。一进门看到翰林学士钱谆已在堂内,其余再无他人,有些空荡。

  “学生江怀璧见过钱学士。”

  钱谆并未抬头,笔下仍旧不停,只说了一句:“你的察疏我提前看过了。”

  江怀璧微微一怔。却也不算太意外,钱谆亦算是内阁成员,京察他们插手也算正常。但是听闻察疏她心底还是不由自主紧了紧。

  方才一路便已想清楚,那对于她是一场必须要打的硬仗。

  钱谆叹了一声:“……浮躁是真的浮躁,却也仅仅是外人眼中看到的浮躁。可你要知道有些时候真相并不那么重要,大多数人更倾向于先看表面。只要多数人同一条舌头,群起而攻之,便是连陛下也救不了你。毕竟大局为重。”

  江怀璧一揖:“学生明白,谢大人信任。”

  心底微微动容,钱谆竟还愿意相信她。她于京中声望其实并不高,更有许多人私底下传言她自命清高且心狠手辣。既然传得多了自不是所有都空穴来风,甚至有人描述得栩栩如生。

  他不会没有听过那些传言,然而于此事上对她却并未有偏见。

  钱谆自己也有些看不懂她,默了默终于将手中的笔搁下,抬头看着眼前年轻的翰林,现如今她已是最年轻的侍讲了,为储君讲经,在御前也都经常走动。

  每每看到她,便要情不自禁地感慨一声后生可畏。他带过的学生不少,她算是令他印象最深的一个,平日里不骄不躁,沉稳老练,完全不像是一个及冠不久刚入仕,满腔热血意气风发的形象。

  他到底混迹官场多年,看得出来她有城府,但是并未看到她对同门动过什么坏心思。于平时工作中亦是一丝不苟,未曾有一丝懈怠,可输就输在,到底年轻。

  这里是靠资历说话,便是再有才能,经验以及人脉未曾积累下来之前,只会让其他人更加眼红。

  “其实你在编修的位子上多历练几年,于地方上磨砺一两任,再回来此生仕途便也基本算是稳稳当当了。可惜啊……你此次如是外调,与寻常是不同的。戴罪外调,先不说江首辅如何,你以后怕都是……”

  江怀璧抬了头,斩钉截铁答道:“所以学生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了。外调倒是没什么,只父亲不能蒙受不白之冤。”

  钱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他自己先将大局观和忠孝看得十分重要,而显然江怀璧的理性与时刻虑及家族,令他很是欣赏。

  “但这一次你要知道,你要争的,便不只是那一张察疏,而是所有对你有意见的官员。自然,这其中包括陛下,君心难测,想必你于御前便已领教过了。”他讲得语重心长,眉间已是忧心忡忡。

  对于翰林院的那些晚辈,他一直都是严格要求,却唯独对于她,格外偏爱。而这份偏爱,还不能让他人有所察觉,而生出不满。

  所以今日才特地支开了身边人,于此等她。

  可他还是道:“此事你争与不争,于你皆有利有弊。但是既然认定了选择,便不能动摇分毫,无论结果为何,都不能回头。”

  江怀璧轻声回:“两害相权取其轻。学生自是不可能将一堆烂摊子丢给父亲,再者,便是要死,也要死个明白。若察疏所言无误,学生自然认罪;如若不实,便一寸也不让。”

  御史自有一套说法,若是跟着走定是不行的。首先她的立场必须坚定。

  “好!你既下了决心,届时老夫便也要替你辩上一辩!”钱谆似乎感觉当年少年意气也回来了,一时激动不已。

  江怀璧忙道了不敢,即刻推辞了去。她不能再牵扯其他人进来了,因为这一场局大多数人都是毫不知情的,被卷进去只会越陷越深。

  她真正要对付的,是幕后庆王的那些人,而非朝堂中普通官员。那些人看不见,认不清,查也查不出来。但是仍然能够从微末细节中察觉到蛛丝马迹,这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坚强的意志。

  她自入仕以来于朝中结识的人并不多,一是因为性情冷淡,二便是由于她与大多数人最初的信仰和初心便不一样。

  可在这几乎孤寂的一年里,却仍然有一个钱谆,同父亲一样照顾关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