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114章 合欢

  隔间的江怀璧和沈迟顿时心神一凛。

  “砰!”门忽然被撞开, 满脸铁青的晋王将手中的弓箭扔给手下人, 漠然看了看地上已中箭身亡的那人, 冷声道:“将房中所有人捉拿关押, 严加审问!”

  身后立刻有巡兵上前将几人拿下, 并迅速包围了整间屋子。

  躺在地上的那名公子哥已经当场丧命, 其余几人心里升起一股恐惧感。尤其是方才进来时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供着的孙公子, 面上还带着醉酒的酡色,但神智已经清醒过来, 相较于其他几人,他俨然全身抖得如筛糠。

  晋王也看到他, 冷着脸道了一声“慢着”,然后抬步向他走去。

  孙公子见此景双腿一软跪倒地上。

  “你们都说了什么?”

  孙公子哪里还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方才只喝了酒,索性也不管其他人, 面带惧意磕头求饶:“晋王殿下,小的什么都没说,小的只喝了酒,其他的真没说……殿下饶命啊……”

  晋王知道他父亲的身份,暂时忍下想一剑刺死他的冲动, 冷睇他一眼,对身后人吩咐:“将孙公子送回孙家, 今晚让孙大人来见本王。”

  “是。”

  其余几人被带走后房间中瞬间空荡下来。

  然而整个合欢楼已经乱成一团,该走的各家公子被巡兵包围着不得脱身,那些姑娘们年长些的还好, 新来的已经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

  片刻后下面有侍卫来禀报:“殿下,并未发现可疑人员。”

  晋王皱眉,显然不太相信。

  “可还有哪处未曾搜查?”

  “回殿下,还有这件房未曾搜查。”

  晋王目光微闪,转身环顾周围,一眼便扫到那扇屏风,伸手拿过弓箭一箭射过去,因距离太近,箭矢穿过水墨丹青屏风直直插入墙内,听声音分明是没有人的。

  他皱了皱眉,迅速走过去,发现屏风也仅仅是一扇屏风而已。

  但是直觉告诉他今晚一定会有事情发生。江怀璧与沈迟二人至今还没有下落,城门处每隔一个时辰会来回禀消息,却一直没有发现。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旁的隔间内,隔间用琉璃珠做帘子将房间隔开来,里面比外面看上去似乎要清静隐秘不少。

  躲在墙角,挤到身子都发僵的两人暗暗捏了把汗。沈迟能够看得到晋王的身影,连呼吸都不敢出声,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脚,只要他迈出一步,便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晋王挑起帘子,刚要进去,便听到门口又吵嚷起来。

  他转身,看到门外忽然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人,手中还拎着一壶酒,一路喝着撒着,口中模糊不清地嘟囔。

  “我要合欢姑娘,我只要合欢姑娘……”

  立刻便有士兵上挡在晋王面前,一边呵斥一边抽剑。然而那名醉的疯疯癫癫的男子尤不自知,笑嘻嘻地凑上前去,伸手便要去抓晋王腰上的玉佩。

  “这是合欢姑娘的,你是合欢吗?”

  晋王面色暗沉,身旁人察言观色便要举剑砍下去。

  “慢着!”

  一道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直直酥得举剑那人手微微一颤,将剑默默收回去,目光看向来人。

  一袭淡绯色一群,面上带着面纱,鬓边简简单单斜插了一直玉钗,娉娉袅袅缓步而来,外面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便全场安静了下来。

  女子一双盈盈水眸轻轻垂下,羽睫轻颤,柔柔下拜:“民女合欢参见晋王殿下。”

  在场人一片哗然,因碍着晋王在场不能大声喧哗,也只能低声议论,这合欢姑娘向来不肯见人,今日竟出面了。

  晋王看了看地上瘫坐着烂醉如泥的男子,冷声问:“为他而来?”

  合欢面容沉静,声音轻柔:“是。民女原本在房中歇息,听见有人唤民女的名字,便出来看看。不想又是他。”

  众人自然是不解,合欢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地开口:“此人是合欢楼常客,已经连续三个月来了,民女守着规矩一直不肯见他,今日想着若再不见,或许马上殿下这一剑下去以后便再也无机会了。……只是想来问一问,这位公子来寻我究竟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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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怀璧能隐隐觉得,门外的合欢是在刻意拖延时间,似乎实在帮他们,但是又不太确定。不过,左右是将众人注意力都转过去了,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

  隔间并没有窗,这间屋子唯一的窗在外间,若两人现在出去,无论速度有多快,都会被发现,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两人眼对着眼面面相觑,此时便是一句话也不能发声的。

  沈迟看了看房间,除却出去的门外其余地方果然都是封死的。

  莫说外间的窗,窗下怕都已经布满守兵,便等着他们落网了。

  外面的合欢已经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拉扯着自己的可怜身世,面上梨花带雨。自然,晋王是不会动心的。但是不代表周围人不动心,毕竟是合欢楼头牌,美人哭起来一群巡兵心都要碎了,但是看了看晋王毫无波澜的面色,一句话也不敢提。

  晋王冷笑一声,厉声喝道:“都给本王继续搜查,今晚合欢楼若交不出人来,全部按犯上罪论处,若有包庇重犯者,就地格杀!”

  竟是连看都未曾看合欢一眼。她低垂着的眸光微闪,继续跪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低泣着,俨然委屈到了极致。

  晋王显然能猜到合欢的用意,但他能站在这里纹丝不动自然是有自信的,整个合欢楼被围得水泄不通,任他什么人插翅也难逃。之所以听她讲完,便是想看看藏着的那人究竟会有什么动作。

  然而,在内间的两人因为实在是束手无策,仍旧丝毫不动地躲着。两人说不了话,心里却各怀心思。

  沈迟想着的是怎样才能将晋王引开,江怀璧想的却是以两人的功夫怎样能冲出去。但是两人如今的情况,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便如沈迟说的那样,晋王要举着刀杀你时,腹中有再多的计谋也无济于事。

  晋王继续要回身去看隔间里的情况,心觉这地方小该是藏不住人的,但又冥冥之中感觉人就在里面。

  便又是在还未揭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外面有人忽然高呼:“殿下,一楼发现异常!”

  晋王手下一顿,终是没有掀开帘子,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所有人见状都跟出去,房中片刻便空了下来。

  两人心中一松,又等了片刻才挪了步子,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整个人都要僵住了。

  沈迟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合欢还跪在地上,暗暗思量她该是知道他们在里面的。怕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合欢抬了头,与沈迟目光一碰,随即又移开目光,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静静道:“两位公子且先随我来。”

  江怀璧轻轻蹙眉,有些摸不透这合欢究竟有什么意图。但如今这情况,也只有她能帮得了忙了。

  两人跟着合欢一直走到三楼最偏僻的一个拐角处,此处没有灯光,四周暗淡。合欢推了最末的一间房,示意两人先进去。

  “两位公子在此处不要出声,晋王的人不会查到这里的。”说罢便转身离去。

  很快两人就知道为何这间房晋王不会查到了。

  因为,这间房中所存放的是合欢楼中所有女子的衣裳。然而这些衣裳又都有不同之处。因为本就是青楼女子,所以在有些场合所穿着的衣裳要薄透的轻纱,另有许多女子贴身的肚兜等等。

  房间本就比寻常的要狭小,应该是当做杂物间用的,那些衣裳也都是陈年破旧的,里面密密麻麻已经被塞满了,两人挤进去竟也有些困难。

  或许因为时间太久,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沈迟皱了皱眉,又往里面挪了几步,发现有些能落脚的地方还算宽松些。

  闲来无事,他伸手拨了拨那些衣裳,低低问了一句:“怀璧,你不会这十七年来真没穿过女装吧?”

  “有的,”江怀璧略一思忖,难得认真回道,“崎岭山那一次。”

  沈迟想笑,但又不得不憋住,那一声“噗嗤”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狰狞。缓了口气,他又转过头来去看江怀璧。或许是外面有微弱的光照进来,他觉得她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光。

  凡形容女子眼睛漂亮的大概都是“顾盼生波”之类的,以流盼如秋波盈水或明亮如星为美。但沈迟发现,她的眼睛似乎从来都是平淡无波的,沉静深邃到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果然是看不透她的,再冷淡竟也并不能让他生出半分讨厌来。

  “除了那一次呢,真的没有了?”他默了默,问道。

  江怀璧摇头,“没了。”

  沈迟轻叹一声,露出遗憾的神色,自然在黑暗里她是看不到的。

  他还要问什么,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想知道的太多,现在要问肯定是问不完的,索性等以后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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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急匆匆下到一楼看到了士兵所说的异常,在一楼最偏僻的屋子里,发现了正躲藏在内的两名男子。

  方才在搜查时已经下了令让所有人都出去,那一直躲在这里的两人定然是有问题的。

  晋王看到两人并非江怀璧和沈迟时,略微有些失望。

  还未来得及审问,已经有侍卫来禀报道:“殿下,王妃有要事请您回去一趟。”

  晋王皱了皱眉,吩咐将这两人先带走,四处环顾一圈,目光在三楼那件房中停留一瞬,终是带了兵离去。

  合欢楼中所有人才算是舒了口气。老鸨和其他几名年长的女子还算镇定,当即吩咐了姑娘们继续接客,该斟酒的斟酒,该跳舞的跳舞,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正常。然而被吓怕了的客人却是走了许多,姑娘们一个个嘟囔今晚的损失可不少。

  老鸨将合欢唤了过去,涂满脂粉的面上分明写满了不愉,“合欢,你说说今晚究竟怎么回事吧。是你当初自己立下规矩的,怎么如今……”

  合欢仍旧一副眉眼淡淡的样子,只抬眸问:“肖妈妈,当日我入合欢楼时您应我的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老鸨愣了愣,但看着她探疑的目光不由得点头:“算数,卖艺不卖身,我记着呢,所以你立的规矩我从来没给你打破。”

  合欢却道:“是另一件。我入合欢楼卖身契我自己保管,赚的银子我一文也不要。以我自己的规矩为准,风花雪月缺一便要留在合欢楼,若有一日我找到了,要走,肖妈妈不能拦我。”

  看着老鸨仍旧疑惑的目光,她伸手摘了面纱,露出一道略显狰狞的疤痕来。那道疤痕从脸颊蜿蜒到下颌,触目惊心。那也是她不能时常见人的缘由。

  “我虽不能接客,见人也极少,但凭着我的名声给合欢楼带来的银子可不少罢。单说我上一次破例抚琴,流入合欢楼的银子大概都抵得上合欢楼一年的收益了。那些银子我一文也不要,现在,我找到我的答案了,我要离开。”

  老鸨皱眉,有些难为地劝:“可你在合欢楼不是好好的吗?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出了这合欢楼,你可就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合欢摇摇头:“我本来就不应该有归宿,一开始便没想着要安定下来。如今,我找到我所求的了,断断不会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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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怀璧和沈迟二人离开的时候,合欢竟也跟着出来送他们,一路上欲言又止,看的沈迟都急躁起来。

  “合欢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合欢方才能救他们,便表明是认识二人大概也知道他们身份的,又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帮忙,约摸是有求于二人。

  合欢咬着唇,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身形一转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此刻已快至宵禁时分,路上已不见行人。

  愈是到这种地方,人便显得愈发警惕,黑暗总是一切深渊的入口。

  纵使无月无光的暗夜,合欢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将面纱戴好,若有清风吹过,必定会伸手去拢一拢,半点不肯露面。

  她咬了咬牙,干脆从袖中拿出那封信,郑重俯身下拜。

  “这封信,希望二位可以亲手交给大齐京都陛下手中,事关大齐江山稳固与我阖族存亡,便都托付给两位公子了。”

  江怀璧伸手去接了那封信,一时也不知究竟缘由如何,但听她语气大概不像是大齐的人。

  合欢见二人一直沉默,再度低声开口:“百越公主奚桥呈上。”

  话音一落江怀璧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只轻声道:“我应了,合欢姑娘保重。”

  合欢自顾自起了身,朝二人行了百越礼,然后转身匆匆离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