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圆寂>第九章

  舍得,舍得,不舍,自然没有得,今日我能舍你,明日我定能得你。

  这是我九岁那年趁着黑暗逃离上京的顾临西留下的话。

  我九岁生辰,上京夜放铺天焰火,照亮了整座皇城。

  自宫廷内城到外城全部点起长明灯,寓指我长长久久,洪福不断,那时,一片风雨来前的盛世景象。

  我躺在宫城瓦檐一角,以手当枕看着天空明灭,焰火一瞬辉煌闪耀,城下一片人惊呼。

  脑中想的却是那个人走之前的神情。

  即便如此又如何。

  我移眸看去,满城皆亮,迷迷蒙蒙的景色。

  宫城尽头红色的灯笼,到城门口守卫的锋利剑刃,再到蔓延至远处的朱雀大道,还有,那极远的北方的凛冽的寒风,仿佛已经能听见铮铮铁骑已列队轰隆而来,用他们的寒气抹杀这一切繁华。

  后来,

  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远望宫城。

  九层宫阙,红墙斑驳,东方初晓,日光洒在鲜血淋漓的宫城上,蒸腾起一片虚无。

  我淡淡一笑,理了理自己的素衣,放下了帘子。

  宫城已埋,陪葬的是李氏皇朝,大唐天下。

  只是顾临西,昔日我以为我不过舍了你一个人罢了,谁知最后舍的却是整个江山。

  我舍了,却什么都未得。

  只是,幸好还有一个昙明。

  中午小睡了一会儿,我竟梦见了昔日往事。

  世事随风,千秋不过弹指刹那。

  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脚上还是有些疼的,本是替我揉着脚的昙明何时走的也不知。

  我心下突然的就升腾了些许杂乱,翻弄出了壶酒,倒了半盏,慢悠悠的荡到小院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夜归枝繁叶茂,我喝尽了手中的酒,酒香里突然就想起了昔日少年在细雨薄雾里,执花浅笑的模样。

  我哼笑了几声,心下烦躁顿起,随着心思将手里的酒盏摔了出去,碎了一地。

  然后恨声道:“出来吧。”

  “谛,你还是你,那天初见我竟被你唬住了,佛祖底下生生压了六年还没有磨掉你的妖性,你果真是没救了。”

  顾临西说的毫不客气,笑意吟吟,自树后悠悠缓步而出。

  我斜睨了他一眼,轻轻一笑。

  看不穿的原不是我,是他。

  我道;“世间参佛者千千万,懂佛着有多少,通佛者有多少,顾公子不懂佛,勿要妄言佛法真理,更勿要妄言佛祖。”

  我刚言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一双眸子都笑的似月牙儿弯,他走过来,一袭锦绣水色衣衫在日头里似秋水微荡,还有淡淡的花香。

  这奇异的花香,竟越发浓了。

  看来近年来他的防人之人倒是一点都没有卸下。

  我静静昂起头看他:“顾公子,找我何事,有话还请直说了罢。”

  “无它,同絻吟一样罢了。”他笑道。

  我挑眉看去:“邀我北上?”我反问,他点头。

  我表情不变,负手而立,只是淡淡道:“好啊。”

  顾临西走后,我一个人静静站在小院里沉思。

  顾临西能把我扔在这里,也能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原絻吟想要同她成了精的夫君斗,到底嫩了一些,如若不是顾老夫人在后面推了一把,原絻吟敢对我下手?

  昔日顾老夫人想要置我于死地不留祸害,但顾临西却违背了她的意思留我下来了,还把我放的远远的,让顾老夫人动不了我。如今再见我,自然要除了我,如若我嫁进顾家,我的生死自然就等于捏在了她手里,可惜了顾老夫人还有个不怎么安分的媳妇。

  何况,原絻吟不想也不敢让我嫁进顾家,我更是无论如何不会嫁进那里。

  你们要借我的身份斗一场,那么,就莫怪我也为了自己争一争了。

  若是以前,生死无妨,只是现下,我却无论如何都已不能坦然处之了。

  远处钟楼上传来钟声,悠远平和,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不由自嘲一笑。

  父皇,我终是走不出这个局,最后,即便我再如何冷心冷性,只要有了私心,终要卷入这里,尤其是当我现今已经有了这争斗之心。

  许久,我轻轻叹出一口气,然后双手合十,轻喃一声: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离开寺庙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尽七月初了。盛夏已至,虫飞蝉鸣。

  我向寺中众人一一告别后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昙明一袭夏装,穿着烟灰色的僧袍静静站在古木下等我。有风过,树叶簌簌而动,光影在他身上忽隐忽现。

  其人无须风景,自成风景。

  我轻轻笑了笑,然后走上前去。

  随着顾家一众光明正大的踏出呆了六年的寺庙,我抬头看了看高悬于上的匾额,玄音寺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光里闪耀着熠熠光芒。

  我伸出手遮了遮日头,向寺中众人微微一笑,微微俯身行了个礼,然后拂袖转身,跟上了前面的一行人。

  几位女眷坐的是软轿,先一步下了山,其他仆从也随着一起走了,顾临西等人早就下了山去筹备事物了,此地唯有顾临西的几个手下等在台阶下。

  我向几人行了合十礼,他们忙还礼,然后让我坐上一旁的软轿。

  我愣了愣,然后笑着摆摆手,道了声还是自己走下山去便可。

  那几人倒也不强求,只是跟在身后。

  我走的并不快,石阶两旁树木繁茂树荫遮的严实,即使如此,这般时候动上那么一动还是热的不行,何况我本就是怕热的人,走了不到一会儿,我便停了脚步,向身后的人歉意一笑,然后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上滑落的汗水。

  休息了一会儿,又慢悠悠的往下走,我其实本就不是什么持礼的人,加之热的可以,所以总是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直到昙明赶上了我们一行人。

  昙明眼中有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确,我们较他先行了许久,居然还让他给赶上了,尤其是,他行的也并不快。

  我冲他笑笑,他有了几分无奈。

  与昙明结伴走我才走的稍稍快了点,也仅仅是稍稍快了那么一点而已。

  只是从晃着走变成荡着走。

  好在跟的几个人也不催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临西吩咐过了。

  和昙明聊着闲话慢悠悠行走,偶尔兴起了,我对他说起了昔日上京的景色。

  这些事其实我不大说,即便是昙明我也不说。

  只是今日是真的愉悦,加之我其实也并不忌讳提及过往,所以和昙明说的欢快。

  昙明不曾远游过,只在游记中看过这些事,见我讲的起劲,便也含着笑听着。

  待我们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我全身几乎都已经汗湿了。

  只是许久不曾这般出过汗,竟也觉得痛快。

  一旁有两辆马车等着,我瞧了瞧马车,然后转身拉了昙明就上了一辆车。

  这下跟着那几个人终于要开口阻止了,我也懒的与他们口舌,双手合十弯腰一礼淡淡道:“今日止柒要与昙明做课论,还请几位不要打搅我等论佛,以免佛祖怪罪。”

  转身,帘子一掀放下。

  昙明看着我,然后伸手掐了我的脸颊,淡淡道:“止柒又出妄言。”

  我抓住他的手偏过头亲了下,挑眉微笑。

  罢,现下我心情正好,不与你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