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沐大哥,你以为你不傻吗?”小女孩受不了沐吟用这种审视的目光逼迫她,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还有你,你,你们都一样,都是些冲动、无知、不懂变通的傻子!”
“珑儿,住口!”迟野庆低声训斥道。
沐吟听着小丫头无差别攻击的叫骂声,唇角带上一分笑意,眼中却有凄凉之色渐起:“野庆,你们都是我的人,应该知道风旗营没有什么能瞒过我——甘师父呢?张贵呢?——成儿,你哥哥呢?”
“……”
这一问,将脆弱的谎言彻底打破。
沐吟接着道:“虎豹营四营旗长满编一十二人,旗营之内,一命相随,非不得已不得拆编。可如今,在场风旗只来了你们,其他人呢?野庆,你说。”
“……”
“迟野庆!说!”
“是!”
所有的命令中,一个字的最威严。迟野庆被沐吟连名带姓吼出队列,知道终究瞒不住,索性招认:“回统领,此一战,风旗营损失惨烈。甘晟师父和张贵……战死了……”
沐吟点点头,又道:“成儿,你哥哥呢?”
行书成:“……”
“我好几日没见着他了,是受伤了吗?伤的很重吗?他不能过来,我能去看看他吗?”沐吟喃喃地问着那手持长剑、低头蹙眉的桀骜少年,心里隐隐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不敢面对。
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却还不可遏制地心怀侥幸。
行书成:“沐大哥,我曾说过,哥哥是不信命的人。”
“书成……”沐吟觉得自己似乎是退了一小步,眼前竟有些发黑。
“他死了!被狼族砍下头颅,挂在了中军大帐的旗杆上!”
——别说了,别说了。
“穆英拼死抢回了沐笙,还有他的身体。可是他的头没回来!”
——别说了,别说了!
“哥哥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他嘴上说是为了阿苑,可是阿苑已经死了多年——他上战场,就是为了你啊!沐大哥,你知不知道?自从认识你,他就一直视你为兄长,从青崖到落梅再到百里城,他追随的一直都是你。为了你,他厮杀一生,最后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别说了,别说了!!
“沐大哥,我说了,哥哥他不信运、不信命,他只信你——他只信你啊!”
——别说了,别说了——成儿,求求你了!
“我……我知道了……”沐吟望着涕泪四流,满腹怨伤的少年,颤声道。
如今因为他,这孩子也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
“你知道?你知道有什么用?!他死了——他死了啊!……他死了,我却连他一具完整的尸骨都留不下!”
这绝望的少年就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裹着凛冽刺人的痛,扎得自己和别人都是遍体鳞伤。
“书成,够了!”迟野庆立即制止,又对沐吟道,“大人,我们都还指望着您——求您万莫要太过伤怀……”
“笙儿是我的……呃……妹妹——你们如何忍心?”沐吟心中阵阵揪痛,忍不住声声质问,“寻儿是你们同袍兄弟——你们,又如何忍心啊?!”
“统领息怒!”迟野庆竟跪了下来。
“成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也给寻儿一个交代!”沐吟道,“沈青旗呢?带我去找他!”
沈青旗虽是知音难觅,可行知寻是他的亲人啊!
“统领息怒!”大家都跪了下来。
军令无错——死者已矣,总得先保住活着的人吧……
“统领!”迟野庆急道,“下官认为,此事尚需从长计议。请您交给属下处理!”
“情报,计划。”沐吟却面无表情地道。
风旗营将士个个都是身怀绝技、千里挑一,骨子里带的傲气藏都藏不住——同袍受辱,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也一定是有后手才会行动。
迟野庆:“……”
“你们既然还称我一声‘统领’,那我就还是你们的长官,你们也还是我的将士!穆英,情报!”
“是!——敌营值守从中心向外围辐射,刑架旗杆位于中心大营向西约三百步,有专人看守,日间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夜间每四个时辰换一次岗,其余值守部署轮换情况跟开战前探得的一样。”
“好。计划?”
“计划今晚派出两个小组,三人一组,从敌军大营北侧、西侧两处突袭,以北侧为主,西侧先行吸引敌军。”
“胜算?”
“三成。”一个声音从沐吟身后冷冷响起,不带一丝波动——这是石牙的职责范围。
沐吟沉默着。
狼族守备虽不比青崖严密,但明松暗紧,虽然趁夜色偷袭胜算较大,但是这样的行动实在胜算不大。
风旗营是他和若依一手拉起来的,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一群冲动起来敢直接放弃大军依托,单枪匹马孤军深入的疯子。
现在,只有沐吟有可能阻止这场飞蛾扑火的自毁行动。
“三成是最乐观的估计。”石牙又强调了一次。
穆英:“大人,敌军这么做就是为了瓮中捉鳖。可若是我们不去,对不起知寻大哥,也于士气有损啊!”
“他们知道,我们不能久拖。”石牙依旧漠然道。
沐吟思量道:“风旗营不能全去,目标太大。今晚时间不变,但人员只限野庆、石牙,还有我。”
“统领,您有伤在身,还是不要插手了!”迟野庆知道沐吟劝不动,可还是得劝啊。
石牙也道:“正副职都去了,万一失手,虎豹营怎么办?”
沐吟:“你们应该早就看出来了,狼族如此丧心病狂,目的在我。只要我现身,他们就会罢休,这个计划才有胜算。”
迟野庆急道:“狼族记仇,乌函这是这是要拿你来换——属下不同意!”
众人:“我们也不同意!”
“我……我也不同意……”
身后竟传来那个少年令人心痛的表态。沐吟微微蹙眉,转过身,怜爱地摸摸行书成的头。而后淡淡的说道:“用不着你们同意,这是我个人的决定。”
看似最不露声色的一句话,却令所有人都不由心惊。
军令不可撼,却管不得亡命徒。
风旗营里尽是疯子,可他又何尝不是呢?否则,又如何做了他们的统领呢?
“野庆,你做的很好,已是有模有样的代统领了。”
“野庆惭愧。”
“其实你们都清楚,这本就是我先前惹下的祸,理应由我去了结。别人去只会白白送死。”
“可我们不能用您去换一个头颅!”
“不错!对于虎豹营来说,头悬敌门亦不失为幸事一桩——纵死不瞑目,然魂灵将居旗门之上,以观天下之大势、我军之凯旋。”
众人回望——是那个清丽的女子。
沐吟眉间轻蹙,无言地注视着她。
除了她,没人有这样的气势,也没人敢说这样的话。三年未见,这个令他又怨又愁的女孩子依然是那么地光彩夺目、不可一世。
一眼一生,无可替代。
“沐吟,你是不是太宠着他了?!”若依睨了行书成一眼,薄怒道。
沐吟将行书成护到身后,道:“我要去——我要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统领既然要求他们在战场上舍生忘死,那就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身首异处、不闻不问。”
兵对国忠,国对兵义,兵不惧死,国不敢忘,是为重器,是为大事。
他并未束发,显然是仍在病中,甚少见人。纷乱的软发散在额前,半遮了清澈的眼睛,很像他在猎游城时的样子。他的声音有些哑,看上去精神也并不好,怕是连甲都披不住,怎么能去探营呢?
可是,若依那深如寒潭般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却道:“沐吟,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你想死我不拦着。”
沐吟抬眸,轻轻一笑:“大人,我也曾说过,咱们二人生死不复相见。”
众人离去,包括若依。场院里空荡荡,已经没有人了。没有命令要下,也没有军务要处理,沐吟却仍站在原地,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不要去……”
“什么?”恍惚间,他听见有人说话,回过神来,发现是迟安珑。
“沐大哥,你不要去。”
“你也看到了,在军中,吃住操练、上阵下马都在一起,感情不似旁人,所以,若是我不去,他们一定会去送死的。成儿还小,兄长是他唯一的亲人,骤然失去,心存怨恨在所难免。还请你……别怪他。他性子孤僻,在百里城最不反感的人可能就是你——若是可以,就请你多照拂他些许,好吗?”
“沐大哥,珑儿阻止不了你,是吗?”
“珑儿,寻儿他不仅是我的副官——他是弟弟,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大哥,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寻儿,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个。我首先是你的哥哥,其次才是你的统领。
——成儿,他待我真的就像亲哥哥一样。
……
生死不过这一趟,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寻儿受这样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