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高楼玫瑰>第64章 LXIV

  “哦,你回学校啦。那按照事先说好的,你到学校的小广场来吧,我和陆老师在这边打羽毛球。”

  挂断和陆老板的电话,夏藏下意识看了看时间,才七点过十分。

  他给那株野草浇了水,借着出租屋的小夜灯看,这草生命力强,几天没浇水都还泛着绿意。

  容易养活是件好事。夏藏用心记下草叶的样子,想着到时候杨声回来,他可以说他有好好地照料他们的“稗子”。

  又呆坐了一会儿,他心里还是有点疙瘩,将额前的纱布去了总算舒服了些。

  怕这不保险,翻箱倒柜出一片创可贴粘上,再用细碎的额前发遮挡得严实。

  不过答应好两位长辈的事情不能够怠慢,夏藏把外套拢了拢,拎上手机和钥匙,关灯关门出去了。

  “唰”地一下,羽毛球贴着他头发飞过,夏藏下意识摸摸发顶,便听见不远处熟悉的笑语:“夏藏,帮忙捡一下球!”

  语速慢慢悠悠,是陆老板,他正面对着夏藏,挥动球拍冲他打招呼。

  而原本背对着夏藏的那一位则扭身过来,银边镜片下一双鹰眼锐利,再定格到夏藏身上的时候化开笑意。

  “麻烦你啦。”他说。

  这是陆老师,夏藏有见过。

  夏藏点点头,四下找了会儿,弯腰矮身拾起那只羽毛稍有残缺的球。

  小广场上除了他们这对打羽毛球的,还有耍陀螺舞剑跳广场舞的,广场中央一盏高塔大灯明晃晃地亮,暖色光晕配上人们脸上的笑意融融,显得夜风都不算冷。

  学校这点很有意思,即假期内对外开放部分区域,让周遭的住户都能过来聚聚会摆摆龙门阵。

  夏藏把羽毛球递给邻近的陆老师,而他们两位开始了中场休息,招呼他一块坐到广场边林荫路旁的长椅。

  两位长辈坐一条椅子,夏藏自觉坐到他们对面。

  陆老板拧开事先准备的温水壶,递到陆老师手边,动作颇为熟练,而陆老师也习以为常。

  夏藏感到眼皮一跳,是觉察到不同寻常的地方,两位长辈也没避着他的意思,可谓坦坦荡荡。

  “关于杨声能否来学校继续复习这事儿,你不用太担心,我作为他班主任肯定尽我的力量去帮他。毕竟他这么好一苗子,可不能因为这事儿被耽误了。”



  “当然还有你,谭建军班上的都不会差。”

  喝了口水,陆老师把杯子递回去,徐徐向夏藏开门见了山。

  “今天约你来呢,一是要确定你回校后的安全,还是怕你乱跑嘛,见谅见谅。这二嘛,就是要具体问问你俩恋爱这事儿,你也知道我们做老师的……”陆老师一本正经地说了会儿,到关键部分却卖起关子来,眼看着树影里夏藏瞬间绷直了身体,扭眼和陆老板相视一笑。

  “你别吓着人孩子。”陆老板说。

  “我哪儿吓他,我是跟他说正经的呢。”陆老师说,语调跟着放了松,“喏,夏藏,关于你跟杨声的恋情,你做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人认可接纳的准备了吗?”

  “不被接纳就不被接纳呗,我们谈我们的恋爱,也不在乎别人什么眼光。”夏藏理所当然道,毕竟他连他爸那封/建/暴/君都不带怕的。

  “听听。”陆老师扭头冲陆老板一挑眉,“人小年轻儿就是有魄力。”

  “等会儿吧你,问那么草率。”陆老板却把人往怀里一揽,强行打断道,“夏藏,这里的不被认可和接纳,有很多各方面,不止是非议和眼光。”

  “你们在一起后,国内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能够明面上承认你们的关系,也就是说你们不能给彼此以婚姻。无法拥有共同的财产,房产证上都不一定能够写上两个人的名字,还有患病以后甚至无法作为家属给对方将要进行的手术签字……这些都是实际的问题,不是说忽略掉它就不存在。”

  陆老板言辞和缓恳切,却字字如剑如刀,划开夏藏眼前莽撞的懵懂。

  是啊,他只考虑着眼前的人言可畏和家庭矛盾,以为摆脱了就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他不知道那个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当然杨声也不会知道。

  偏偏无知者无畏,认为只要能够在一起,这天底下的山啊海啊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除却社会的大环境,还有你们二人的小环境。是,你们暂且能通过高考,考去同一所学校,我也相信你们有那个能力。那考到同一所学校以后呢,你们一文一理,专业总不会是同一个了吧,社交圈子也不大可能完全重合。在学校里都还算好的,哪怕你们的小环境里会出现别的人,但大体大家都是直率且保有善意的存在。等到毕业进入社会,工作又不一样,社交圈子的重合度也会一降再降,而那时你们各自认识的人接触的事也都不会像学生时代那么简单而纯粹了。更别说还有经济的问题……”

  夏藏有点愣,他觉得陆老板确实说得句句在理,可他偏偏又觉得句句听不进去,这时候轮到陆老师出言打断了。

  陆老师说:“你可别说了,娃娃都听闷了。”

  “抱歉,一不小心说上头了,反正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陆老板笑笑,是有些不好意思。

  夏藏不知所措道:“没,陆老板说得很对,我确实没和杨声考虑过那些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从现在开始考虑?”陆老师追问,似笑非笑。

  陆老板不知想起什么,悻悻地收回胳膊,把搁一边的保温杯拿来,慢吞吞地倒水喝。

  “我对那些事情没有具体的概念,从现在考虑也相当于白考虑啊。”夏藏苦笑道,随即大脑灵光一现,“不过,我们会走一步看一步的,因为人都无法保证未来是什么样子,不如先走了再说。”

  “欸,这才是年轻人嘛,瞻前顾后算怎么回事!”陆老师轻轻地一合掌,欣慰笑道。

  而陆老板应该喝水被呛着了,这会儿咳嗽不止。

  陆老师转身过去给他拍背,调侃道:“你这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勉强能跟你过两盘羽毛球。”陆老板边咳边笑,语气却落寞着,“你还是怪我?”

  “我从来不做那种没意义的事情。”陆老师说,“可能我俩命中就要来这么一遭,但他们俩小孩不一定啊。”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路,你我的经验说一说就够了,没必要强求别人认同。”

  听不太清楚两位长辈在耳语什么,不过夏藏大致猜到这两位的关系。

  而且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大年初一的零点他们俩都在一块。

  能一块过春节的关系能是普通朋友吗?

  想问一问,但又感觉会冒犯人家。

  夏藏咬了咬嘴唇,踌躇不定。

  “这又是咋的了,小夏?”陆老师看出他面上的不对劲,缓声询问道。

  陆老板也跟着看了过来。

  两位长辈都是温柔的人,应该不会怪罪于他的莽撞与好奇。

  深吸了口冷空气,夏藏问道:“老师,您和老板的关系是?”

  长辈们又是相视一笑,陆老师回答说:“现在算是在搭伙过日子。”

  夏藏顿时瞪大了眼睛,哼哧了好半天都问不出一句:“那,那我和杨声……”

  我和杨声能不能有机会像你们这样呢?

  “你和杨声会有更好的未来。”陆老师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微微笑道,“那今儿就摆(说)到这儿,会打羽毛球不,小伙子?”

  “会捡羽毛球。”夏藏严谨道。

  两位长辈又是一顿笑,陆老板说:“捡羽毛球也行,好歹起来活动活动。”

  事实上不会打羽毛球也是件好事,他光看着这二人虎虎生风的球法,就觉着额前碎发掩映的伤口,在微微发凉。

  “唰唰唰唰”,每一拍都自带内力,仿佛两位大侠在遥遥比试过招,你来又我往,互不相让。

  而那羽毛球渐渐从先前茂盛的头发变为了萧瑟的秃顶,夏藏边捡便叹道,真是恐怖如斯也。

  初四的一大早,夏满便甩门离开了。

  杨声没碰见,甩门那一阵他被锁在屋子里,出不去。

  每天跟给囚犯放风一样,出来个几十分钟,解决吃喝拉撒的问题。

  杨声没精打采地挑着汤面,母亲抱着夏桐离他老远。

  从起床到现在,母亲都没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

  希望她能保持,毕竟杨声这嗓子还没算好全,要再跟谁叨叨讲什么大道理,着(zhao)不住。

  仔细想想,他就该趁着机会跑出去,反正夏藏已经到安全的地方了,他只要出去跟他汇合就是。

  但问题在于,他的证件他的钱全在母亲手里,就这么跑了……跑了也没关系啊,银行卡他可以挂失,证件什么的都可以补办。

  他是真傻了,正好这会儿夏满不在,又有夏桐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力。

  绝对的,好时机啊。

  杨声努力地一口一口嗦完面条,和往常一般把碗送到厨房清洗。

  饭厅离门口很近,母亲坐的那个位置离玄关不足五米。

  但她正低头给夏桐喂面条吃,杨声稍稍抱了点儿侥幸心理,回到了房间。

  把那个比巴掌大一点儿的厚本子揣进外套内兜里,杨声溜出房门,踱步到饮水机旁,倒了两杯温水。

  他瞥见母亲桌前没有放置水杯,今早的面条咸了一些。

  杨声把多的那杯水放到母亲手边,再自顾自喝着自己那份。

  母亲抬头望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去照顾夏桐。

  玄关旁的八宝架就在杨声手边了,他倒退着犹如一赌徒。

  轻轻把瓷杯子往八宝架上一放,杨声转过身去,抬手就能拧开防盗门的锁。

  母亲淡淡地开了口:“你要敢走,我就敢死。”

  “吱呀”一声,门开了,杨声头也不回道:“没关系,你有夏桐呢。”

  门合上,杨声踢踏着拖鞋下了楼,“咚咚”的脚步却轻盈如鹿。

  不过老房子是在县城山腰的位置,要去往学校的山顶,有好一段距离。

  他身无分文,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就这么奔跑在老小区狭窄的巷道里,一直到外边的柏油马路边才堪堪停下。

  抬眼,清晨朦朦的冷雾里,是起伏向上的山坡和其间鳞次栉比的房屋,再往上便是灰蒙蒙向着边缘处渐变的天空。

  他能看到房屋外墙偏暖的浅色,以及顺着天空的弧度,那对面山间一线晨光的瑰丽。

  该起程,上山岗。

  上山岗,趁天色还早,无车水马龙的喧嚣;趁春季懒散冒头,耳边冷风也不聒不噪。

  杨声什么都没响,脑内空空如灌进无边际的风;他不能在风声里停下脚步,心脏是催着赶着他的引擎,而怀里那本厚重的岁月呢,则是令他一往无前的燃料。

  没办法,他一无所有,只能靠双足奔跑,靠心跳去燃烧。

  不多时红日喷薄而出,冷雾四散褪却,周遭灰蒙的景象也瞬间焕然一新,杨声平复了心跳,发现绿化带里一枝明黄色的早开的迎春。

  车子发动,吆喝响起,年初四的山城并不甘于平静。

  杨声与行人擦肩而过,感受到一两缕落到他身上探寻的眼光。

  他知晓自己此时的狼狈,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脸红到脖子还冒着汗,衣服扣子都没扣对,歪歪扭扭排成曲线,而鞋子呢,好在足够幸运,没被甩飞,但也脏兮兮得面目全非。

  估计他们都在想,这是哪家逃难出来的孩子。

  而本就是“越狱”出来的杨声,自然沐着这久违的阳光和清冽中带着一丝灰尘的空气,长久而满足地放松下身体。

  他按着贴近心口的厚本子,低喘着笑了出来。

  这四周是他万分熟悉的景致,常青的榕树于街道两侧,楼房错落隐秘着小巷与阶梯,他就顺着眼前的缓坡往上走,再拐一两个弯,就能到达他心上人的所在。

  他的归处。

  天刚蒙蒙亮,夏藏被自己的生物钟唤醒;亦或者是被许久未造访过的噩梦打搅。

  不知怎的没盖好被子,肩膀冷飕飕的。

  他一面拉扯被褥,一面习惯性地摸索着砖块机。

  昨天跟两位长辈打完球后回住处,就直接洗了澡蒙头大睡。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夏满狰狞着脸往他身上扔东西,一会儿是阿姨搂着幼小的夏桐哀声哭泣,再一会儿就又看见两位陆姓长辈虎虎生风地对打羽毛球。

  他站在球场中央,是那面弱不禁风的网。

  陆老板在眼前发高球,冲他喊着:“夏藏,你真的有想好和杨声的未来吗?”

  背后的陆老师则不服气地扣杀:“个小年轻的,想那么多干嘛?”

  招招式式,各有各的肃杀,各有各的凌厉。

  夏藏眼看着那只光秃到没毛的白球砸上他额角,那块凝结的旧伤处。

  有血滑落,又糊了他满眼。

  于是夏藏醒过来后,摸一摸自己额头,创可贴贴得很紧,但昨天揭下纱布的动作过猛,掀开了一部分痂,导致这会儿的创可贴表面渗出层发粘的脓液。

  唔,别是感染了。

  但他没心力再管这些,他已经打开了他的砖块机,上面显示了时间外,还有一条崭新的来信。

  署名“男朋友”。

  夏藏下意识撑坐起来,点开看时,那条信息只有三个字:“分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仔细想想,夏桐小朋友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俩哥哥顺利逃跑,全场MVP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