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高楼玫瑰>第63章 LXIII

  夏满还算信守承诺,送走下午最后一批客人,便带着夏藏和夏桐出门。

  “先出去吃顿饭,然后再送你去学校。”夏满说。

  初三,街上还是有些许开张的饭馆。

  夏满随便挑了家,便抱着夏桐钻进门帘,夏藏跟在后边,也没说什么。

  “跟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夏满翻着菜单让夏桐看,不经意问道。

  夏藏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应道:“嗯。”

  “那你跟她说了没有,你干的这些腌臜事儿?”夏满勾了勾嘴角,是嘲讽。

  “我想当面跟她说,带着杨声一起。”夏藏平静地回答道。

  “哟,生怕气不死你妈。”夏满冷哼道。

  “你都没被气死,那她肯定也不会,她脾气那么好。”夏藏喝了口茶,觉得渣滓有点多,放下后瞥见夏满正直勾勾地瞪着他。

  “你不点菜么?”夏藏只好问。

  夏满扭头叫了服务员,点了三菜一汤,没一个是夏桐咿咿呀呀要的小甜点。

  我就知道。夏藏拨了拨脑门的纱布,想着等回到出租屋就把这玩意儿卸了。

  中午那会儿陆续接到皓月和姜延絮的电话,他俩都说杨声发短信给他们了,但打电话过去仍是关机。

  “我横竖看不出过年好是句怎样的暗语。”小姜同学如是说,“笔画也数了,部首也拆了,但过年好就只是过年好啊。声儿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就是给你拜个年吧。”夏藏宽慰道,“也没别的意思。”

  “这可是向外求助的机会啊!就这么白白放过了?”小姜同学并不相信自己死党智商会如此不在线,“难道他被胁迫了?还是这条信息根本不是他发的……”

  听着孩子脑洞越跑越偏,夏藏急忙打断道:“别想太多,杨声不是有事的,相信我。”

  或者相信陆老板。

  夏藏收到老板的信息,看到那句“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学习”,就知道杨声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妈妈管控着他那电话手表,所以这段时间你联系不上他也不要太担心。”

  所以夏藏告诉小姜和皓月,说他有关于杨声的一手情报,无需太担心。

  现在要做的,就只有老老实实陪夏满吃完最后一餐,找准时机溜去和两位陆姓长辈汇合。

  大概吃个八分饱,待会儿跑起来不被负累。

  夏藏也想不到,自己那段时间陪杨声夜跑的成果,会用到现在这情景里。

  “这两年,都是你妈妈给你的生活费?”

  正各自吃着,夏满给夏桐碗里添了勺胡萝卜丁,没话找话道。

  “嗯,准确的说,她给足了三年的生活费。”夏藏说。

  “那你是不是想跟着她咯?”夏满忽然笑了,难得带了点自嘲,“如果当初你有的选的话。”

  “如果我有的选……”夏藏顿了顿,本想说如果有的选,他会选择不降生于这世上。

  他不想让母亲嫁给夏满,他想让母亲找一个能始终爱她疼她理解她的人。

  但他终究还是自私了一点,因为如果不降生于世,他就没法遇见杨声。

  于是他不说了,以茶代了酒喝下去,茶叶的碎渣子惹得他喉咙发痒,又发苦。

  “没有这个如果啊。”夏藏轻声道,“你不会给我选择的机会,以前是,现在也是。”

  从来都是。

  夏满叹口气,嗫嚅着:“老子是为了你好,你以后都晓得了。”

  但到底是没了底气。

  “你是不是特恨我。”夏满说,他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唯有这次仿佛卸了所有气力般,颓废而笃定着。

  而夏藏也只有那一个答案,他说:“我恨你做什么?”

  “停在路边吧,进小区的话不好停车。”夏藏背好自己的背包,眼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变为自己万分熟悉的街道。

  他清楚每一级阶梯每一条巷道,只要他想,闭着眼睛就能到达目的地。

  他也有好些年没坐过夏满的车,不过能感觉到夏满是有放平稳车速。

  现在倒是惜命了。

  “嗯。”夏满应了声,看了眼后视镜,而后小心地将车停放到路边划线的停车位。

  “你该去买个儿童座椅了。”夏藏说,“夏桐都还绑不住安全带。”

  他能看见妹妹小小一团缩在副驾驶的位置,安全带松松地掩着她肩膀。

  但这姑娘也乖,回来这两天夏藏都没见过她哭,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傻笑,还蛮好养活。

  “没那么讲究。”夏满说,他探身去给夏桐解开安全带,“反正这没两年就长成大姑娘了。”

  “你当是吹气球呢。”夏藏说着,挪动身子到车门边。

  “坐着,等我和桐桐下车了你再下。”夏满还不放心他。

  夏藏拉了拉背包带子,“随你。”

  华灯已上,是冬季的尾巴,天黑得早。

  夏藏把车门关上,夏满已经稳稳把夏桐抱起来,说:“走吧。”

  “你平时有来过这边儿吗?”夏藏一面找着话题,一面不着痕迹地往夏满的斜前方挪。

  稍微扫了眼四周的环境,沿着马路往上走,可以直达学校后门、他住处的附近;而与此同时藏在楼房巷道里的,有段石砌的阶梯通往他所住小区的里侧。

  大概到前面一百米外的那栋楼的位置,顺着小径往里走,就可以找着那石阶。

  “来是来过,只是到你学校正门看了哈,学校里头没去过。”夏满说。

  走的上坡,夏藏领先几步,回眸看时就觉得夏满矮小了几分,怀抱里的那只小团子不知想些什么,路灯明灭中眼睛还亮亮的。

  “你走稳点儿,天黑又是上坡路,莫吓(hei)到夏桐了。”夏藏说。

  “哼,老子漫山遍野跑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儿呢!”夏满不服气地反驳道,但脚下确实小心了许多。

  树影跟着夜风摇曳婆娑,对中老年人的视力不够友好。

  “但我在这儿咯,你也过了漫山遍野跑的时候。”夏藏说,“还是小心点儿,你要是摔(da)到哒,我不负责任。”

  “老子连纸钱都不指望你烧,肯定也不指望你别的莫里(什么)。”夏满说,待他终于登上了一小截坡,夏藏已经头也不回地去到更远更高的地方,“你站到起!夏藏!”

  夏藏充耳不闻,他原先是快走,现在已经改为了小跑。

  跑起来,忽略脚下缺损的地砖、眼前摇曳的树影,以及背上还算沉重的包袱。

  更别提甩身后老远的夏满的呼喊,他终于重获自由,用气喘吁吁心律不齐作为交换。

  体力跟不上,果真是个大问题,于是爬完那几十阶石梯,差点就把自己磕上小区放置的石质长凳。

  双手撑着石凳光滑冰凉的表面,夏藏一个转身坐下去,被身后的背包带了个趔趄。

  呼,得救了。

  冷风顺着那狭管装的小径涌进来,夏藏迎风眯着眼,头顶一盏透明的路灯,分出来明与暗的界限。

  他记得自己曾经从那暗处走过来……嗯,白天的话,暗处为明,明处才为暗。

  反正他从另一面走过来,捡到一只眼睛明亮的小仓鼠。

  是上个夏天的事情,不知为何漫长得仿佛度过了一生。

  夏藏在长凳上坐了好一阵,仰头只能看到楼房之间一线的黑空,视线往下便是每一层楼每一个阳台格子透出来的温馨灯光。

  邻近的小卖部没有开门,门口那只声控小灯都是熄灭的;涌进狭管的风裹着硫磺的味道,他脚边翻滚着红色鞭炮的纸屑。

  得救了……

  心率平复,呼吸和缓,伤疤和身上的青紫也会随着日子的流逝而消褪印记。

  他不在意这些,只奋力地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

  因为他知道前方有杨声,有他们二人共同期待的未来。

  只不过心里莫名空出来的那一块,因为此时的冷风,吹得有些发疼。

  他能够想象到夏满的气急败坏,他本应该为此满不在乎地大笑几声,作为对那个专/制君王彻底的告别。

  可是他还是没出息地难过了。

  倒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他一向不爱把自己规划在被自己操心的范围里,不然情绪涌上头来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杨声这小没良心的也不在。

  光说句“好好吃饭”有用吗?还说什么给那株野草浇水……但我就是,就是很想见你。

  杨声,我现在……没有家了。

  杨声没由来地心悸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心跳的速度不大正常。

  但他刚刚只是小憩了会儿,又没做什么噩梦。

  母亲又来敲门了,隔着门板,她低声说:“夏藏跑了。”

  杨声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跑,跑了?也就是说,哥回出租屋了?

  “待会儿你……叔叔过来,他有话问你。”

  而杨声只顾笑,干脆在硬床板上打起了滚。

  但心里那份跳跃的不安定仍然在,他能猜到夏满找他是问什么。

  于是他回答母亲:“嗯,我知道了。”

  本以为会遇上个怒火中烧的夏满,杨声揣好文综知识点的小本本,打算着在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同时,背背知识点压惊。

  但夏满很平静把怀中熟睡的夏桐交于母亲,待到妻儿都进里屋后,转眼看向杵在茶几边的杨声,他肩膀在那一瞬间塌了许多。

  若将人比作山,那此时的夏满就是遭遇了场山体滑坡,老气颓唐如云如雾,攀爬萦绕在这男人周遭,完全无法看出前两天这人的高高在上、得意洋洋。

  “坐。”夏满随意往沙发上一靠,冲杨声点了点头。

  杨声迟疑片刻,还是拎了茶几上的水壶,给夏满倒了杯温开水。

  但夏满没接,杨声只好把水杯放到茶几上,自己依言坐到夏满斜对面的沙发上。

  “别那么紧张。”夏满斜了杨声一眼,顺手摸出兜里的烟盒打火机,“我知道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不会交代你哥住哪儿。”

  杨声保持着端坐,并不放松警惕:“也不是紧张,只是习惯了。”

  声音刺啦刺啦,如同砂纸磨刀,不算悦耳反倒有些危险的意思。

  夏满点了根烟,青烟袅袅熏着他眼角皲裂的纹。

  “你今年多大了?”夏满问。

  杨声有些没反应过来,“嗯,今年六月份满十八。”

  “十八……你哥是四月份的,那也没满就是……”夏满坐起来,将烟灰弹到茶几上空的塑料盘子里。

  红色的盘面瞬间添了些许熏黄的黑点,杨声只感觉眼皮突突地跳。

  “你们才这么大点儿年纪,哪里晓得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哦!”

  忍住想把盘子拿走的冲动,杨声咬一咬牙:“那您这么大岁数了,也还不是不晓得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

  是太激动,尾音又被哑了去,杨声猜想自己这是应激反应,愤怒悲伤都会压着声带,不叫他痛快地抒发。

  “老子是没得你们这些年轻娃娃懂得多。”出乎意料地,夏满没有像以往那般暴怒,不服气当然很明显,但更多的是那种坍塌的颓唐。

  “你们一个二个都长能干哒,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咯,搞这些事情来气我……”夏满嘟嘟囔囔,抬手把烟蒂按灭在塑料盘子里,一个黑点瞬间扩散开来,他别过脸来看杨声,眼里混浊仿佛染了熏黄的颜色。

  “你们是不是想打我的脸,所以才在一起来气我恶心我?”

  “好,现在你们赢了,老子认输,那你能不能把我儿子还给我?”

  许是真要掉眼泪下来,夏满别开了眼,肩膀发颤。

  “叔叔。”杨声顿了一顿,才下定决心说,“首先,我和我哥在一起是我们俩的事情,与您无关,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其次,我也没有从您这儿抢走我哥,我向来认为亲情与爱情平等且互不干涉,不是说他跟我谈恋爱他就不是您儿子了。他依旧是,只不过您把他推开了而已。”

  “打着为他之好的名义,推开过他很多次。”

  说了一长串,杨声口干舌燥,让本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喉咙雪上加霜。

  他给自己倒杯水,听见夏满恹恹道:“以前就没听你说过这么不懂事儿的话。”

  杨声只顾喝水,余光里,母亲倚在主卧门框边站着。

  他放下杯子,也收回余光。

  他说:“以前是要顾着谁,现在不用了。”

  早就不用了,她也不需要,不是么?

  “毕竟我连要弄死你闺女儿的混账话都说得出来,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杨声!”母亲尖声怒斥道。

  杨声起身,几步迈到自己那间牢房前,拧动门把手,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