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 三十岁光景的男人稳重地朝镜头笑着。
宋知长相随母亲,而宋骧长得和宋国啸更相像一些。脸部线条分明,五官周正, 外形清俊,一双眼睛明朗有神,像极了某位90年代的港星。
宋知呆呆地注视手里相片, 心中的那点苦楚喷薄而出。他一个大男人, 实在不愿这样哭,可是眼泪却像拧开的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对于宋骧这个人,宋知一点记忆都没有。
可身体似乎在此前有了条件反射, 只要听到这名字,便让人自责悔恨到想要揪自己的头发。
大嫂把买的新衣服放进小叔子的卧室,流着眼泪,匆匆下楼。
下午一点, 宋知从房间里出来。
这时的嫂子已经平复好情绪,在大厅里弄关于网店的东西了。
“小知,你过来一下。”
陈正蓉喊他一声。
她对刚刚那件事只字不提,但说话时浓重的鼻音, 暴露出她的难过。
嫂子向宋知展示起电脑屏幕, 让对方看自己做的商铺主页。
“我在省会学的, 坐高铁回来的时候, 操作到半截儿,现在彻底弄好了。”
“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嗯。”宋知看到电脑屏上满目的清新绿背景, 说道:“挺好的。”
陈正蓉放在一边儿的手机还亮着屏幕, 上面下载了各种各样的软件, 都是网商老师推荐的。还有一本密密麻麻的抄写,她在省会仅仅一周,把笔记做了整整半本儿。
宋知有些沉默,嫂子是用心在开店的。可他之前,却像一个败家子一样,游手好闲,每天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宋知面上无光,觉得愧对于她。
“你辛苦了。”他说。
“你也辛苦了。”嫂子故作轻松,问他:“收银机这几天多了不少入账,你怎么做到的?”
宋知告诉她:“之前山东那边的分销商介绍了一个朋友来,订了两批货,够我们店里三个月的开支了。”
嫂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是欣慰:“看来以后能让你自己守门了。”
“对了。”她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下次比赛是什么时候?”
这件事是田嘉木早上跑来通知的,宋知回忆一番,告诉她:说是在国庆放假第二天。”
嫂子粗略估算,“那还有半个月呢,不着急。”
宋知注意到她通红的眼眶,心里五味杂陈:“嗯。”他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往后,要拼命挣钱。
第二天一大早,宋知和陈正蓉商量:“大嫂,我也想报一个速成班,茶艺那种。”
大嫂惊讶之余,也很高兴:“好啊。”
她对宋知的想法鼎力支持:“学点本事比什么都好。”
但看到小叔子疲倦的脸,陈正蓉不由得多叮嘱几句:“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政府那条进货渠道能得就得,得不了就拉倒。”
“我办好网店,咱们也能挣不少。”
宋知点点头:“好”。
他迎着晨光,走去茶市。不用以往的是,今天他在两边的摊位上多挑选了几样茶叶。
为了比赛,他也需要练习,宋知买下半塑料袋的炒青,准备将它作为练习的材料。
他对老板娘说:“我要这些。”
后者对小茶爷的手笔相当吃惊:“这么多?你要给牛喝咯?”
“不是。”宋知答。
老板娘本以为自己很幽默,还寻思着怎么不见小茶爷与她打趣。见人心情不好,她又多问了一句:“给你推个小推车,不然你拿不回去咯。”
小茶爷却摆手说不用,他把那十斤重的茶叶扛在单肩上:“我走了。”
老板娘的眼神直勾勾地追随他背影离开,她和旁边的女摊主嘀咕道:“他今天怎么板着一张脸,也不跟人笑?
那女摊主眼冒桃心:“板个脸的模样还挺帅呢。”
老板娘:“就是耍帅的年纪咯。”
小茶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他一走,茶市上的妇女们每日养眼打卡的任务也完成了。
宋知回到茶庄,把这些便宜的炒青平铺在茶盘上,一根一根地看,那些形状不好、易碎的叶子全部被他捡出去,一上午扔了一地。
他开始扬茶,像台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重复上下的动作。直到晌午边上,终于要扬完最后一盘。
这时宋知已经机械地动着胳膊,瞧着路对面的土狗,发起呆。
郑大爷正巧出来倒垃圾,他见隔壁的臭小子在这里发愣,走过去,把烟杆里的烟灰往宋知手里磕了磕。
“您干吗!”
宋知忙把手里的烟灰倒掉。
郑海忠喊他:“手里的茶叶都筛飞了!好茶叶也掉地上啦!你筛空气呢?”
“我看你一晌了,跟我说说,遇上什么烦恼啦?”
宋知把地上的好茶叶捡起来:“没什么烦恼。”
郑大爷找了个马扎子,在他身边坐下。
“行啦,咱们这破房子隔音一点不好。”
“我昨天半夜,听到你在被窝偷哭。”
宋知一时无语,郑大爷总是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郑海忠叹一口气,把烟杆子往台阶上磕磕,劝慰起宋知来:“有什么想不开的,人都是这么活过来的,都是要受苦的。”
后者瘪嘴:“为什么非得受苦呢。”
郑海忠来了劲头:“怎么不得受苦呢?你见过有人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吗?”
还不等宋知说话,他自问自答:“有,我还的确见过。”
“之前的你。”
他打量宋知一眼:“不过现在看来不是了。”
“……”
他接着说:“熬过去就好啦,人都得经过一遭什么。就跟茶叶一样,小时候,鲜鲜活活地长大了,结果到了年纪以后,被狠掐下来,揉、烤、扬、炒,容易碎的茶叶相当于死了,剩下活着的,最后还得再被开水烫褪一层皮。”
“然后呢?”宋知回头看他。
“然后啊,烫完一层皮以后,有的茶叶浮起来。”
“有的茶叶沉下去。”
“就是咱们泡茶的时候讲究的‘三浮三沉’,好看吗?”大爷一啧嘴,“还别说,泡茶的时候,还觉得真挺好看的呢!”
“这道理听上去都很苍白,听我说这些,就跟喝白开水一样。”
“好好挺住喽,只要熬过去,怎么也能从苦茶里使劲咂摸出点甜。”
宋知吐槽道:“那您怎么不使劲咂摸,还喜欢往苦茶里放黄。冰糖?”
大爷往后一仰,一吐烟圈:“你这个臭小子,当我在这儿跟你放屁呢。”
宋知无法深刻体会,但他非常同意郑大爷说的那句“没有不受苦的人”。
他把它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宋知挤上通往市里的公交车。
这算是速成班开班第一天。
刚一到站,他却看到刘家那对姐妹俩也在这里。
她们极为热情地同宋知打了招呼,还跟他打听方成衍的情况。
“小茶爷!你也在这儿吗?”两个小女孩骑着电动车冲到宋知跟前,一人一边,把他夹在中间。
“方成衍跟你一起来了没有?”
宋知问:“你们打听过了?都知道他名字了?”
两个女孩对宋知轮番轰炸:“打听过了,他好厉害啊。”
另一个问:“他是不是很有钱啊?”
“我爸说他的汽车值好几百个W呢。”
“别说是开发区了,在我们家这边都传开了。”
“他快三十了,怎么不娶媳妇?”
刘荼荼对刘茗茗说:“看你说的,难不成在等你满十八吗?”
“你滚!”
刘茗茗扬起头,继续问宋知:“你呢,你怎么不和他玩了?”
“玩儿。”宋知言简意赅地崩出一个字。
刘荼荼说:“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跟我们也见见,上次见面太草率了,我们都没有和他说话。”
“你们不跟他说话,他怎么说?人本来就不爱吭声。”宋知说。
她们两个异口同声,声音交叠,异常响亮:“可他一直在看你啊!”
小茶爷这下不说话了。
她们两个明明和自己是对手关系,却非要和他凑在一起。
不过,这两个女孩子还挺可爱的,宋知听她们叽叽喳喳,似乎就能把脑子里那点让人郁闷的东西挤出去。
宋知很快适应了这种状态。
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从未睡过懒觉。
逛完茶市,把该干的活儿干完以后,每天下午坐着公交车三点去,八点回,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反复练习。每天下午风里雨里地去上课,跟着茶艺老师纠正动作。
不久之后,他们三个就成了班上常被点名展示的人。
刘家的姊妹花心有灵犀,动作齐刷刷地一致,特别好看。
宋知姿势拿捏得也渐渐步入正轨。
这么飞快地过去十天。
比赛已近在眼前,宋知这天一如既往地坐上公交车。无奈是周六,正赶上镇上人民集中去市里玩的日子。
小镇的公交司机开车十分虎逼,刹闸也不管后面的乘客,在某个路段的红绿灯前来了一记猛刹,宋知连人带茶被甩到车厢前面,不仅一下干碎他新换的手机屏,某个初中生背包上的钥匙还划破了他的茶叶袋子。
纸袋被划出一个大窟窿,里面的炒青“唰”地掉出一半。
宋知皱眉,急忙去护住那大口子,可双手一同占用,腾不出手去扶公交车的把手,人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蹲下捡地上的茶叶。
整个人摇摇晃晃,正犯难时。
他突然瞧见旁边、同样在等绿灯的方成衍。
宋知站在如沙丁鱼罐头一般拥挤的车厢里,此生竟从未如此期待男人朝自己的方向看来!
也许是目光太过热辣。
期待太过殷切。
方成衍果真在下一秒,侧头扫过一眼。
视线陡然停住,与宋知渴望的眼神交汇。
——这一刻,宋知差点要高呼爱他!
男人帅气逼人、英明神武、浑身发光地降下了车窗!
两人视角一高一低。
在满车人好奇的打量中。
开着豪车的英俊男人问:“你去哪里?”
宋知往前挤挤,奋力扒开窗户:“方成衍,我要去市中心。”
男人指向前方,宋知则立刻意会地点头。
他这次没有客气,在下一个路口直接下车。
随后,在大家艳羡的目光里,一屁股坐在这个帅男人的副驾驶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四更,妈妈我出息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