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元旦了,陆南川却没在,去了祖国的大南方拍摄。二花姨把张阔叫来,布置了灯笼灯带,上下两层都被喜庆气氛包裹住,把屋里每个人都衬得红彤彤的。

  跨年晚会邀请顾玉琢和他几位演艺圈同僚以拼盘形式开场,搞成一个临时的唱跳组合,烘一烘气氛。

  试装时候顾玉琢指着身上镶水钻的红西装问袁茂,你认真地说,好看吗?

  又黑又红,土得荡气回肠。

  袁茂就是昧着良心也夸不出口,只能安慰他,说看习惯就好了。

  节目虽然是直播,但顾玉琢排得靠前,也没硬性要求必须等到跨零点,他演出完妆都没卸就跑了。

  老顾和冯女士半个月前回老家了,说不放心二蛋一只狗孤独地住在宠物店,要回去看看,怕二蛋憋出心理疾病来。

  他们一走,顾玉琢过节也赶不回去,便直接回颂园去陪吴妙莉和二花姨。

  张阔今儿也在,他干活利索,烤肉是一绝,顾玉琢才进门就被肉香勾起肚里的馋虫,手都没洗就直奔厨房。

  二花姨喂了他一口肉,赶他去换衣裳洗手。张阔在边上捡乐子,说哥啊,没想到电视上看着帅,这肉眼一瞧脸就像被刮墙的腻子刮了遍一样,白是真白。

  黑崽自己用指头抹了下,可不,相当扎实的一层粉底液。

  上舞台和拍戏不一样,编导和妆造都说旁边几个白得发光,他总不好黑黢黢站在中间,到时候舞台效果不好看。

  于是这粉底上了一层又上了一层,不同区域还调了不同颜色,力求让他白得自然。

  镜头下的脸是真不赖,五官立体,双眼有神。

  他卸了妆,和陆南川视频,陆老师也夸他帅,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撒,把黑崽搞得五迷三道,捧个手机问他哪天回,说相思病要犯了。

  陆南川隔着屏幕熟练地给他一个亲亲,现在俩人混一块儿的日子长了,过去的矜持和脸皮通通喂了狗——近墨者黑。

  顾玉琢回他一个啵儿,把热情都献给了四方的手机屏幕。只是陆南川归期不定,可能是三四天也可能是四五天。黑崽“啊”一声仰倒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抱怨他们这个工种太磨人,简直是情侣杀手。

  可也没办法,行业就是这样,圈里的情侣、夫妻们,哪对不是聚少离多。总之有失有得,也总不能让一个人把什么好处都占了。

  顾玉琢臊眉耷眼下了楼,往餐桌旁一落座,就被吴女士往盘子里放了一块烤好的羊排,“趁热吃,一会儿要凉了。”

  吴妙莉这几天终于缓过劲儿来,没事时候也不画那些奇形怪状的画了,总算肯出门走一走了。二花姨说,吴女士年后打算办一个读书会,把从前太太圈那帮人聚一聚,干点正经事。

  “谢谢阿姨。”黑崽叼上肉,炙烤过的油脂香溢了满口,倏地就把方才的“相思病”给治愈了。

  吴妙莉瞧他大口吃肉,也高兴,就着后面电视机里的热闹,问:“小琢啊,你和南川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呢,我和你父母也好见见面呐。”

  “我……咳……”顾玉琢突然让羊排噎住,咳了个死去活来。张阔大巴掌拍上他背,给他顺气,吴妙莉赶紧给倒了杯温水放他水边,“慢点吃,这儿还多着呢。”

  这一下子噎得眼泪汪汪,黑崽心里的起伏比咳嗽引起的大喘气还厉害——是啊,到现在都还没跟父母坦白,你惭愧不惭愧?

  相比他在吴女士面前的“光明正大”,陆老师在老顾和冯女士面前那只能叫“来路不明”!

  将心比心,陆老师指定是委屈的。

  他顺了气,脑子里开始给自己排计划。

  活了这么多年,他干什么事都是想干就干,行动力拔群。只有出柜这个破事让他踟躇不前,显得胆小又无能。

  吃完了饭,他坐沙发上陪着吴妙莉等跨年,啃着水果聊着天,脑瓜却没闲下来。

  他想:前阵子陆老师在片场受伤,隐瞒不报,老顾他们看出端倪也只能来提醒一句,不能直接把姓陆的摁去医院,为啥?因为没立场呗。只要出了柜,陆老师也是他们儿子了,怎么管都行。

  一琢磨,他忽然又想起秦一白和乔星海来。

  ——瞧瞧,他们二位还在琼瑶剧情里泥足深陷,你咋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必须给陆老师个名分,不能让大美人不明不白地跟他“厮混”。

  这时,就听吴妙莉对他道:“每次看这种小孩儿节目就能想起来南川小时候……”

  电视上正播一群六七岁大的小屁孩穿着圆滚滚的演出服在舞台上蹦跳,虎头虎脑,个个一脸严肃。

  她又接着说:“他跟你讲过么,他七八岁前,挺淘气的,又淘又傲还事儿多,跟谁也处不来,周围朋友的孩子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都让他打遍了。后来上学以后性格越来越怪,嘴上不说,心里挑剔别人。结果读了十几年书,就交了那么一两个好朋友——他不孤独谁孤独。”

  当妈的吐槽起儿子简直没够,可言语间又都是疼和爱。

  陆南川做熊孩子的历史顾玉琢就只听过那么两耳朵,便实话说道:“就听骆大师提过几句。”

  “骆岑?”吴妙莉神情变得些许微妙,“他小时候跟小尾巴似的追着南川,那么多学校能选,偏不去,就粘着要读同一所。算起来,这孩子跟我都比跟南川熟,叫我一声干妈呢。”

  黑崽一听,把吴女士的话往脑子里一转,难得灵光一次,明白了。于是大狗捧食儿一样举着果盘让吴女士吃蜜瓜,吴妙莉呼噜呼噜他头发,知道他听懂了,伸手扎块蜜瓜,说让他明儿陪着自己出去逛逛,给他们俩挑几身衣服。

  跨完零点,几个人都哈欠连天了,睡着前,顾玉琢给陆南川发微信,非常嘚瑟地说:我丈母娘现在可疼我了。

  没等来陆老师的回复,他上下眼皮一碰,三分钟内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元旦一过,顾玉琢前面接的工作也了得差不多了,趁陆南川从三亚回来前,他先跑回老家到顾昌海和冯爱媛面前跪地出柜去了。

  这是给陆老师的新年惊喜,他出发前是这么想的。

  老顾又开着猛禽来接儿子,露天停车场里就他显眼。这位中年男子夹克一穿短靴一套,戴个蛤蟆镜,靠在车边一副六亲不认的派头。

  顾玉琢拎着行李过来,往后面一看,好家伙,车上还放了俩鸟笼,两只花不溜秋的鹦鹉正蹲在里面。

  “别看了,瞧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刚和你李叔去了趟花鸟市场,给你姥挑的鹦鹉。”老顾瞥他一眼,“上车。”

  车门一关,隔绝了哇啦哇啦的车站广播。

  顾昌海发动车,一打轮,车轰一下蹿了出去,在蹿的过程中,他冷不丁问:“你回来什么事儿啊?”

  黑崽心里咣当一下,仿佛是在桌边摇摇欲坠的一摞书忽然坠地,砸得他小心脏七上八下,蹦的频率都不均匀了。

  但他是个演员,演技还行,他可以演他爹,糊弄过去。

  “闲了呗,探亲。”他扭头,“正常打工人都有探亲假诶,我们公司老板也给安排了,员工福利。”

  顾昌海暗自呸一声,心说:你小子一抬腿就知道你要撒什么尿,看你能憋到啥时候。

  演员他爹和演员一样演技拔群,两人演出父慈子孝,路上还去买了只烧鸡带回家。

  家里,冯女士只做了一大盆鸡蛋西红柿拌面,要是没那只烧鸡,就只能抢二蛋的火腿肠当肉菜了。

  作为远道回乡的好大儿,黑崽略感心塞。但这一趟也不是专程回家讨饭吃的,哪怕是馒头就凉水,也能将就对付。

  一家三口整齐扒拉面条吃的过程中,顾昌海和冯爱媛交换几个眼神,老夫老妻的默契让俩人不用废话就能精准明白彼此的意思。

  冯爱媛说:“吃差不多就行了,大晚上的,别吃撑了,长胖。”

  顾昌海道:“儿子,吃完你洗碗,洗完咱仨唠唠嗑。”

  他们儿子快乐吃鸡蛋,像没听见一样。

  冯爱媛又说:“嘴上一说饱还真就饱了,顾玉琢你也别吃了。”

  顾昌海跟着道:“我也饱了,儿,刷碗去吧。”

  鸡蛋方才咽下肚的黑崽慌忙把最后两口面扒进嘴里,很郁闷地道:“你们干嘛啦,饭都不让我吃了。”

  冯爱媛已经站起身,睨着他,撸着狗说:“反正你也已经不长个儿了,八分饱正合适——走,二蛋,吃肉肉,让你哥刷碗去。”

  顾玉琢刷完碗,洗手前一琢磨,开冰箱刨出来俩苹果,洗干净削皮,切成块,分成两碗端出去。

  老顾和冯女士一人分到一只碗,可惜没叉子没牙签,只能对碗兴叹——傻大儿。

  顾玉琢很紧张,两只手你搓我我搓你,看着二老无奈捧碗也压根想不起来是缺了餐具。他揣着一种上刑场的心态,琢磨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就这么着吧,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爸、妈,我得交代两个事,”说着,他觑了眼墙角立着的鸡毛掸子,“一,我恋爱了,二,我对象是个男人。”

  说完,他眼一闭,在心里对自己发出赞叹:不愧是你,好直接,好勇!

  等了会儿,只听碗底碰上茶几面,哒一声,预计的雷霆暴怒却没砸下来。

  黑崽睁开一只眼,入目是二老严肃的脸,他脑子一热,噗通,这就跪下了。

  跪下的壮士发表豪言:“你们打吧,我这回不跑。”

  ——以往只要冯女士抡起鸡毛掸子,那他就是小区里的百米冠军,二蛋都别想追上他的脚步。

  “哦,我还寻思着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呢。”冯爱媛往沙发上一靠,气势如同垂帘的太后,“从小有个什么屁都憋不住,这回憋得挺难受吧?”

  顾昌海在他老婆这一问上添砖加瓦:“谈个恋爱躲躲闪闪,名不正言不顺,瞒着朋友诓骗父母——我从小教你做人行得正坐得端,你就是这么领悟的?”

  “首先,顾玉琢,我认为你是自己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个错事儿,你觉得你不应该,你把自己当‘异类’,也拉着小陆和你一起当‘异类’。”冯爱媛接着道,“其次,你认为父母接受不了,就想着学外面那些人,自己浪荡胡混,骗着父母,能瞒多久瞒多久。”

  一浪还比一浪高,老顾把这浪卷到了高潮:“你都有个男对象了,居然还敢不说实话跟人姑娘相亲去?你个兔崽子。”说着就卷袖子冲鸡毛掸子去了,“就冲这个,我今天也要抽你!”

  黑崽惊呆在地,一时张着嘴连个音儿都发不出来,脑子里乱得跟搓成团的毛线一样。

  可还没等他摸着毛线头呢,雄壮的鸡毛掸子已经落下来了。

  老顾是真没留情面,啪啪两下,几乎要把他儿子刚才那顿半饱的面条给抽出来了。

  顾玉琢惨叫一声,大呼委屈,却也只敢嘴里嚷嚷,不敢真躲。

  不管二老嘴上怎么说,他明白,同性恋这仨字对老一辈来说没那么容易接受,这口气甭管是以什么形式,它得撒出来。

  挨了一顿抽,后背上火辣辣地叫唤着疼。

  可心里头的褶皱抻平了,最难的一道坎,算是迈过去了。

  冯爱媛发话让儿子站起来,抬头看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心疼他,面上却没露,只让他自己搬个小凳子过来,坐着把话说明白。

  顾玉琢屈着两条腿憋在小矮凳上,先交代了没故意骗姑娘去相亲,是当时压根不知道自己对陆老师有那个意思,俩人好上是相亲之后的事。

  他一五一十地讲,前后几个月的事,说想明白了,要和陆南川一辈子。

  他讲完了,顾昌海戴上老花镜,点出来微博,打开他关注的列表,放在顾玉琢面前。

  “不是纳闷我和你妈怎么知道的吗?”老头手在屏幕上点点,是他们被偷拍的照片和粉丝嗑cp的小文章,“小陆待我们很好,殷勤、礼貌、周到……这些放到一块儿,足够让我们俩琢磨了。”

  冯爱媛在边上觑着屏幕,“那张确凿证据怎么不给他看看?”

  老顾叹气,翻了许久扒拉出来一张,推到顾玉琢眼皮底下——

  图片几乎让噪点堆满了,乌漆嘛黑,高大的灌木丛挡着,只能看见陆南川半个头和另一个人的天灵盖。

  吓人的是照片内容,一张是亲吻额头,一张是动情热吻。

  所幸,热吻那张有灌木在前,看不仔细。且这照片角度刁钻,只能辨认出陆南川,却辨不出另一个。

  冯女士嗤笑一声:“你这个脑壳,别人认不出来,我这个当妈的,还能认不出是你的天灵盖儿么。”

  黑崽坐小凳眨巴眼,没法形容这一晚的心情,都不能说是过山车了,过山车都没他来得刺激。

  谁能想到,他心慌慌地跑回来出柜,结果出了个透明柜。

  真牛批啊。

  这要上知乎答一波,估计能碾压群呼了。

  揣着乱七八糟的心情,他无法入眠。

  打开和陆南川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到了”仨字上。

  他盯着手机屏,肚子里有万字小作文想汇报,可又觉得万字都不够。

  思来想去,还是憋着吧,见面一吐为快。

  后背整个肿起来,平躺不了,要么侧着要么趴着,难受是真难受。

  但这难受里又有种舒服,卸下重担一样。

  打开微博,登上小号,原本打算去超话逛一波,却在点开热搜时愣住了——

  #陆南川 骆岑#

  #我嗑的cp竟是真的#

  #竹马发糖#

  他急吼吼点进去,发现是餐馆的偷拍——从门缝里拍的。

  骆岑一只手搭着陆南川,另一只手正拿着纸巾抹在他嘴角上。

  顾玉琢攥紧了手机,心里的委屈翻起滔天巨浪。

  ——我挨打的时候你却在给我头上种草,别的不说,就真的是很绿。

  作者有话说:

  女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