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奖是个并不那么重要的奖项,它能在某种程度上证明演员的实力,但也不完全能证明——多少含有一些水分,带着金钱能够撬动的可操作性。

  妆发前,袁茂问顾玉琢要什么发型,黑崽正巧翻倒一个卷毛靓仔,指着手机要求托尼,要一毛一样。

  卷发这事,在一般托尼手里就是个薛定谔的卷,不定把杠子拆下来是个花卷还是面包卷。而贵价托尼之所以贵,是因为“所见即所得”,九成享受不到洗完头吹干那一刻的“惊喜”。

  一般情况下,艺人们需要卷发搞一次性的即可,但顾玉琢突然叛逆,他就要三个月都直不了的那种。

  袁茂看眼他满头的卷,趁托尼没在,问:“你是要把‘弯’顶在头上,公然出柜了?”

  “哇,你怎么会这么想?”黑崽和他在镜子里对视,“圆啊,你最近蛮毒舌哦。”

  袁茂想了想,打算跟他从头说起:“你没觉得从你进组《匆匆》之后就不怎么能见着你饶姐了?”

  “嗯啊,”顾玉琢叼了个豆腐干啃,“不要念叨,我不是很想她。”

  “饶姐和隔壁陈总开发新业务去了。我么,也正式升职了——好像忘通知你了——以后我就是你正儿八经的执行经纪了。饶姐说她要放手让你茁壮成长,将来大事她拿主意,小事我管。”袁茂给他拧开一瓶水,“姐把她手里那些鸡零狗碎的事都倒给我了,就有点忙——人忙起来容易躁,一躁就毒舌。”

  黑崽扭头,“靠,你升职了!这么大事你还挺能憋啊。”他开始关心别的,“工资涨没?想要啥礼物?去哪搓一顿?”

  袁茂看看他,一时没吭声。

  如果换个计较的艺人,现在就该发脾气了——经纪人和艺人是绑在一起的共同体,人事变动,大事小情,都该及时沟通。

  但他们最近因为开新公司忙得头脚倒悬,饶晓倩以为袁茂和顾玉琢有交流,袁茂以为饶晓倩和顾玉琢有交待,结果就是谁也没说,这崽就一直啥都不知道。早起饶晓倩嘱咐袁茂个旁的事,顺嘴一问,才知道谁都没跟他提。

  道歉的话真要正经说又显得见外,不是自己人,袁茂又给黑崽递了口点心,说:“礼物不要了。想吃啥你挑地儿,我请客。”

  顾玉琢露出一个充满憨气的坏笑,“看来工资没少涨。”他咂咂嘴,“嘿嘿,去斯普林吃吧,生蚝牛排海鲜火锅,统统给小爷端上来。”

  袁茂打了个嘎嘣脆的响指,“行嘞我的少爷,到时候随便点,管饱。”

  有美食在前方等候,黑崽心情不赖,顶着一头卷毛走了红毯,落座后感觉有一道视线直扑后脑勺,转头一瞧,哟,兄弟!

  “我的臣!”顾玉琢热情似火,西伯利亚羊①似的发型让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天真。

  许尧臣向前探着身,端详了他的羊毛卷,为难地开口:“你这发型……”

  “陆老师说贼帅,”黑崽把头往他脸前伸,“帅不帅?”

  一股浓烈的发胶香冲鼻而来,许尧臣往后一仰,“帅,看着跟个头盔似的。”

  顾玉琢冲他做了个口型,“你妈的!”

  陆南川有个广告拍摄,去了祖国的大东北,一走就是一礼拜。顾玉琢这一礼拜没人管,撒了欢,又熬夜又吃辣,趁邻居没在家还蹦了个单人迪,自由过了火。

  典礼开始,灯光渐次暗下来。他从兜里摸出来方才问袁茂要的的纸笔,刷刷给许尧臣写了张字条:咱俩一辆车走,我叫串了,送澜庭。

  他的想法很单纯——既然陆南川还没回,那他再潇洒一晚,和兄弟吃香的喝辣的。

  只是他这个单纯的夜晚最终没能非常单纯。

  顾玉琢做梦也没想到,他和许尧臣居然在地下车库碰上了一个尾随的变态,而这变态又竟然是许尧臣的叔。

  那变态垮着脸,一口黄黑牙,连威胁带恐吓地要钱,顾玉琢要给,可许尧臣却把他拦住了,不但拦了,还对变态放了狠话,他说:“鱼死网破而已……方程不敢的,我许尧臣都敢。你只要豁得出去,我都奉陪。”

  顾玉琢听得云山雾绕,可冲着许尧臣这句话,他觉得这王八要干狠事了。

  等俩人揣着心惊肉跳上楼,刚啃两口肉,许尧臣就着啤酒又给顾玉琢爆了个大料。

  “知道程艾吗?”他问。

  “那能不知道么,九几年的影后,人生巅峰期息影退圈,”黑崽喝了口冰镇啤酒,颇感慨,“啧,拿得起放得下,这才叫女神。”

  许尧臣点头,“程艾是我妈。”

  为这几个字,顾玉琢给震得生灌了一听酒,才冷静下来。

  原来许尧臣不姓许,他姓方,老爹是从前经常能上财经报道的富一代,老妈是出道即巅峰的影后。后来家里横遭变故,老爹一命呜呼,老妈改嫁,他身背巨债,勇闯娱乐圈,却始终没混上一二线。多年来什么剧都接,比马戏团的狗都忙,攒下来的片酬全都填了老爹留的窟窿……总体来说,这人就整个一大悲剧。

  黑崽为兄弟掬了一捧泪,陪他宿醉。

  他想,干了这杯,臣啊,该忘的就都忘了吧。

  两人喝到天色将明,喝光了冰箱和储藏室所有的存货,才一摇三晃,勾肩搭背地去主卧睡了。

  临闭眼前,顾玉琢想起被抛到脑后的陆南川,于是摸出手机来,拍了张和许尧臣头凑头的照片发给陆南川,说:陆老师,我和臣宝要睡了,晚安哦。

  发完,没等陆南川回复,就睡成了乱七八糟的一摊。

  ……

  陆南川很难形容他这五六个小时的滋味。

  从朝阳东升到红日高悬,他在又酸又涩的滋味中不断辗转。

  飞机上,他看着顾玉琢天没亮发来的照片,看了半个多小时。

  二百五没心没肺挺高兴,头窝在许尧臣肩上,没防备又很舒展,也怪不得沉着兄弟的超话榜上有名,高居不下。

  如同打翻一瓶陈年老醋,他实在是酸得脑仁疼。

  而这些情绪,在他看见满桌满地的啤酒罐时,终于汇集成一种复杂的、难以掰扯清楚的郁闷。

  主卧里,顾玉琢和许尧臣这二位一个打了赤膊,一个只剩条裤子在腿上松垮套着。顾玉琢睡得十分踏实,狗头横在许尧臣大腿上,流着哈喇子。

  一张薄被绞成条,颇具希腊风情地缠着二人。

  陆南川和许尧臣的那位在床前达成共识,默契地一人抄一个,把“难解难分”的俩醉汉拽开了。陆南川在床下捡着黑崽的毛衫,在他迷糊中囫囵个给套上了。

  顾玉琢睁眼,眼睛又酸又涩,边揉着,边看清了床边很挺拔的男士。他咕嘟吞口唾沫,然后说:“我艹!”

  陆南川端起他下巴,问:“艹谁?”

  黑崽傻眼,心想完球,陆老师咋来了?那我岂不是直接出柜了?前面刚对姓许的发表了直男宣言,现在这王八会不会笑成蛆?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种屁事的时候——

  他裹着毛衣扭了扭,故作可爱地问:“陆老师,有点扎,我里面还有件打底短袖在哪呢?”

  陆南川手指在他脸颊上刮刮,可温柔了,说:“你脱了啊,找不着了。”

  黑崽张张嘴,正要开口,却听旁边他兄弟已经很入戏地演了起来,那模样,又怂又欠,委顿在边上说自己难受。

  顾玉琢暗自翻个白眼,心说:狗比戏精。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把爪子往前一搭,有样学样,甚至比许尧臣演得更精彩——他搂着陆南川的要,额头往他肚皮上一贴,小声装弱:“陆老师,我头好晕啊,特别难受诶。”

  他热乎乎投怀送抱,陆南川伸手捋他鸟窝一样的卷毛,在他脑壳上点点,“下不为例。”

  顾玉琢大狗一样用脸蹭,声音你闷着:“知道了。”

  穿上裤子,陆南川牵着光脚下地的黑崽,对着床上的许尧臣一颔首,“打扰了。”

  顾玉琢临走时偷偷跟他的“难兄难弟”做口型,说:自求多福吧。

  ——眼看着,许尧臣的那位厉总,比陆老师可严肃多了。

  玄关,陆南川给顾玉琢套了袜子,让他穿上鞋。

  黑崽两岁半以后就没人给他穿袜子,冯女士宁可让他穿反穿错,也不养他个不能自理的废物。

  一时间,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他看着袜子上扎着翅膀的企鹅,脸很红,害羞、不好意思。

  本以为这种旖旎缱绻起码能持续到早饭,没料一进电梯就被陆南川单方面斩断了。

  陆南川扔开他的手,不牵了。再瞧一瞧脸色,很不好看。

  宿醉之后,二百五脑仁疼,让原就不清晰的思路雪上加霜。

  凭借小动物的本能,他感觉自己这事做的不太对,但一时又摸不清究竟是哪不对。

  不懂就问。他碰碰陆南川垂在一旁的胳膊:“你气啥呢陆老师?”

  合着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哪错了!

  陆南川冷着脸:“要是我扒光了衣服跟别人躺一张床上睡,你什么感觉?”

  顾玉琢眨巴眨巴眼,嚯,原来是为这个。

  “生气呗,万一对方要是骆岑,那我可能就不跟你玩了,”他说,“咱俩就掰了。”

  正巧电梯到了地库,门一开,顾玉琢跨出去,转回头,却看陆南川站着一动不动。

  他十分纳闷,手挡着要关的电梯门问:“不走吗?”

  陆南川看着他,轿厢里的光,门外的光,好像要把他们隔开似的。

  掰了?可真轻描淡写啊。

  下了凡的人开始品尝恋爱的个中滋味,从患得患失到无理矫情,他说不出口,可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伤心。

  作者有话说:

  陆南川养崽日记n

  点一首张信哲的《过火》送给自己

  注:①西伯利亚羊:是我瞎编的。

  另外,这章和《社畜》有情节重叠部分,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