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许飞睡不着，他披上衣服，独自一个人坐在黑夜中抽了几根烟，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林闵翻身的时候没摸到许飞, 下意识想要开灯。
许飞见林闵这动作, 灭了烟, 拉住了他的手，“哥，我刚去了个卫生间。”
“嗯, 上来，我给你暖。”
许飞上床，林闵把人抱在怀里，问道：“抽烟了？”
“嗯，无聊, 抽了一根。”
“少抽点, 爷爷的病就是这么来的。”
许飞第一次听林闵说起这个, 想起来林闵当初让他戒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他将人抱在怀里，“好, 我少抽。”
许飞这个人平素就有两幅面孔，上一秒严肃正经，下一秒就能嬉皮笑脸。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独处时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 与林闵相处的时候, 他却仍旧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林闵隐约察觉到什么, 但在许飞这嬉皮笑脸的遮挡下, 又很快被漏掉了。
又过了半个月, 许飞想起之前曾经有几家平台, 邀请过他进行网上授课。
他之前拒绝了，这次却想试试看。
有了前次的经历，他这次没再直接跟平台联系，而是联系了一个他比较熟的，正在平台做摄影老师的风光摄影师。
如果风光摄影师也分三六九等的话，那许飞应该算是顶端的那批人，而对方充其量也就只能归为三等。
毕竟这行业真正做到头的人，能够赚得比上课多多了。
在弄明白了许飞的来意后，对方很是疑惑不解，但还是表示愿意在自己的课程里让许飞做一次嘉宾来亲自尝试一下网络授课。
许飞在风光摄影界的名头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但架不住来学习摄影的一半儿都是愣头青，见老师请嘉宾来，就纷纷询问许飞是什么人。
讨论区很快有人回道：【不是吧，连许飞老师都不知道！他是国内风光摄影界的大神啊！在国际上都有名的！早些年的时候拿了好多奖呢！】
许飞是有备而来的，他做了个简单的PPT，上面有他生平介绍，他正打算打开PPT，就见下面评论区有人嘲道：【我当是什么人物，笑死，这是把八百辈子之前的大神给请出来了呀。】
【我这两三年一直关注国内外各种奖项，根本都没再见过他影子。跟不上时代就是跟不上时代，以前获奖了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现在再获个奖啊。】
许飞的视线在这行字上停顿了片刻，终究没说什么，而是如常的打开了PPT，做起了自我介绍。
许飞的简历足够耀眼，虽然偶尔也有像刚刚那位同学一样阴阳怪气的，但大多数人还是很捧场的。
然而许飞接下来讲到摄影方面专业知识的时候，下面却反响平平，甚至一堆人在讨论区聊起天来。
最后对方接过了许飞的话，仓促结束了许飞的这场客串。
课程结束之后，他一条消息给许飞发了过来，【这次是我的失误，我就看了你给我发的你打算讲的内容，没具体问，没想到你会讲这么深。】
【飞哥，你说的那些的确都挺好挺适用的，但咱们这学生吧，都是没什么基础的，你就讲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他们都不一定能够接受，你讲的太深了，他们听不懂的。】
许飞问道：【那你一般上课的时候讲什么？】
【就从相机的基本操作开始……】
【相机的基本操作，说明书上不都写了吗？】
对方看到许飞这话之后忍不住笑了，【说明书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看的，也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的，我们挣的不就是这份钱吗？】
【这事儿怎么说呢……出来学摄影的肯定都是零基础的小白，或者刚接触一点儿，对这个一知半解的人比较多。】
【如果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话，那他自己就知道自己哪儿有问题了。配色不行，就去学配色。构图不行，就去学构图。后期不行，就去学后期。】
【他自己就知道自己哪儿不足，哪方面需要提高，自己就去找相应的书籍之类的去提升了，用不着我这样从头到尾的讲不是？】
【像那种的其实更难带，你想想，这些有了基础的人，对摄影都有了自己的理解，有了自己的拍摄风格，他们不像小白一样，你怎么教他们就怎么听，他们会不认同你，甚至质疑你。】
【而且他们既然是奔着提高去的，每个人想要提高的方向又不一样，那别说是凑成几千人的大班了，想凑成个几十人的小班都够呛。在这种情况下还怎么赚钱啊？】
【飞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要尝试授课的，但你试过也就罢了，你做这个真的没必要，这种小白用不着你这种级别的人来教，而且你何必受这个苦呢？】
许飞问道：【都是这样的么？】
【嗯，这类的课程都是这样的，每两个月开个班，每个班讲的内容都差不多。】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问道：【很失望吧？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就是这样的，浮躁得很，嘴上喊着想要学摄影，实际上能够认认真真将说明书从头看到尾的都没几个，就更不用说什么其他的摄影书籍了。】
许飞说不上失望，他只是觉得有些茫然。
对方继续道：【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好吗？你就出野外，拍你的照片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世界上太多我这样的人了，空有一个梦想，一辈子也只是一个梦想。既没有天赋、也没有相应的才能，没有背景，更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我们就这样空怀梦想，一辈子蝇营狗苟的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你有能力追逐自己的梦想，能够靠着梦想活下去，为什么要混入我们之中呢？】
【你知道有多少人用尽了全力，一辈子也没有办法踏上神坛吗？】
【你已经是少数能够凭借梦想站上神坛的人，为什么会想要从神坛上走下来呢？】
许飞没再回复了。
为什么？
他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想要留在一个人的身边罢了。
时间又这样的过去了一个多月，距离许飞回到阳林已经不知不觉的过去三个多月了。
漫长的冬天过去，春天逐渐到了。
冬天对患有肺气肿的病人总不太友好，到了春天，林正则咳嗽的时候少了许多。
三月初，工作室那边发来消息，说有家出版社找过来，希望许飞写一本教授风光摄影方面的书籍，问许飞有没有兴趣。
许飞之前那些年一直很专注于摄影本身，这些活动或者邀约一类的他从来都不理，甚至都不会去过问，只让工作室那边一概回绝。
直到两个月前，他让工作室那边替他留心这些，如果有找上来的，先不用拒绝，发给他看看。
工作室的人觉得老板突然间改了态度有点儿奇怪，但也没多问，这会儿被找上门，就把具体情况梳理了一下，给许飞发了过来。
许飞打开文档，看了一下出版社那边的具体要求和报酬之类的情况。
因着许飞名气太响亮，出版社的人很客气，只说如果许飞愿意的话，他们这边只做一个大概的审核，不会限制许飞书籍中具体的书写内容。
给出的稿酬也不低，后续书籍一经出版，还会有相应的分成。
许飞从小到大写过的最长的东西就是八百字的作文，让他来写一本书，这很难。
但关于摄影，他这些年里的确是积攒了很多经验，也有想要分享的内容。
他犹豫了三天，最后答应下来。
对方给的时间很长，许飞有半年的时间来完成这本书。
许飞合上电脑，坐在椅子前抽了根烟。
他既然站在高处，写本教程，把他这些年学到的东西写下来，惠及后辈，也算是件好事。
但这事儿也不能长久，一个人的经验写一两本摄影书就差不多了。
以后呢？
他留在阳林还能做什么？
林闵是在林正则熄灯后过来的，过来就见许飞在抽烟。
他看着许飞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跟我说。”
许飞将烟灭了，对着林闵伸出手。
林闵拉住了许飞的手。
许飞将人揽在怀里，笑道：“有个好事儿。”
“嗯？”
“有家出版社，说想要约我写一本摄影方面的书。”
“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好多不如我的人都出了书，我还没正经出本书呢，我想答应啊，可是一想，我这辈子写得最长的就是八百字的作文了，偏偏我作文分又不高，我好心虚，这不就犹豫了好久么……”
林闵听言笑道：“既然这样就答应下来，你先写，后续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改，再说还有编辑把关呢，这个不用太担心。”
“哥，这方面你好像很有经验？”
“不算有经验，没出过书，但之前在期刊上发表过论文，大概知道些情况。”
许飞笑道：“那我就答应了啊……”
“嗯。”
“哥，感觉你好厉害，什么都会呢！”
林闵让许飞说得想笑，“哪有……”
两个人絮絮的聊着，林闵就这样，再一次的被许飞给糊弄了过去。
四月的一天，林正则在饭桌上看着许飞问道：“你年龄也不小了，你家里人不催你结婚么？”
许飞敛眸道：“我家里人知道我情况，不催呢。”
林正则看向林闵，“小许家里不急，我心急啊，我今年都已经八十了，还不知道再能活几年……”
“爷爷。”林闵打断了林正则的话。
林正则不再说这个，而是道：“英英，就是你李奶奶家的孙侄女，这几天回来了，我跟你李奶奶商量着，让你们一起见一面，吃顿饭。”
“不了爷爷，最近店里忙，我抽不开身，而且我暂时也没有成家的想法。”
林正则皱眉，“就是吃顿饭的事儿，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实在不行约在理发店旁边的饭店也行，你们先见一面，看看合不合眼缘……”
“你老说没有遇到合适的，没有成家的想法，一年又一年的，现在你都三十三了，你看你身边跟你年龄差不多的，不都早几年就结婚了，现在孩子都有了。”
林闵沉默着。
林正则又转头冲许飞道：“小许，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这合不合适总得接触看看才知道啊，连面都没见到，怎么就能知道合不合适呢？”
许飞握紧了筷子。
林正则继续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他爸都十几岁了……”
林闵和林正则很少在家中提及林闵的父母，家里显眼的地方也没有挂他们的照片，怕触景伤情，但这次林正则却破例提了。
而且老人说话还有个普遍的毛病，就是他们一旦回忆起过去，就会有点儿刹不住，很容易说很久都不能停下。
为了安抚林正则，林闵终究没再说出什么强硬拒绝的话来。
等到晚上林闵来到许飞房间之后，许飞就看着他问道：“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不会去的，我之后再跟爷爷说说。”
许飞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要不你还是去见见吧，没必要跟爷爷顶着来，去看看，说不定人家小姑娘长得很好看呢？”
距离林正则上次跟他谈话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了，林正则上次说不会催他们，让他好好考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就真的没再说过什么。
也亏得林正则能忍得住，让他仍旧住在家里，每天看他们俩出双入对。
然而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他的耐性显然也磨得差不多了，今天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明显是在敲打他。
许飞没遇到过这种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只觉得心里有点儿闷。
林闵握住许飞的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许飞见林闵紧张他，收起了刚的沉闷，笑起来，“逗你呢，你要是真交女朋友，你看我揍不揍你。”
林闵见许飞这样，方才略微放松了些。
许飞慢慢道：“但爷爷年龄大了，你硬跟他拧着来，怕也不好。你去了也没什么，只是一起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跟你闹的。”
林闵与许飞对视着。
许飞把林闵拉过来亲了口，“我都不吃醋，你还担心什么呢？”
许飞在林闵的腿上蹭着，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林闵没想去相亲，但林正则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提这事儿，情绪明显低落，许飞劝他不然随便吃个饭先应付一下，他最终还是如约去吃了那顿饭。
吃饭的地方就约在了理发店附近。
两个人去吃饭的时候，许飞就站在饭店楼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他以为可能要一个小时人才会出来，结果才过了十几分钟，人家姑娘就先一步离开了，林闵没多久也跟着从楼上下来了。
这时间，眼瞅着是吃不完一顿饭的。
林闵看着站在楼下的许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以为许飞懂他，以为许飞说没事儿，是真的没往心里去，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许飞在不安，他让许飞难受了。
于是他心疼了。
许飞这会儿那种难受的感觉反倒是淡了，他好奇道：“怎么这么快？你上来就直接跟她说你是同性恋，把她气跑了？”
“没有……”
林闵是想这么做的，但他还是犹豫了，怕这话直接传回到林正则的耳朵里。
“那怎么？”
“我说了我没有结婚的想法，她说她也只想先谈恋爱。”
“我后面又说了些理发店工作很忙又累，没时间恋爱之类的，她说能够理解并接受。”
许飞一听，好家伙，这是个多么贤惠懂事儿的女孩子啊。
“那后来呢？”
林闵一脸的纠结，“后来我说我身体不太好。”
许飞立时一乐，“你说你不举？然后呢？”
“她说可以跟我一起去医院看看。”
许飞‘噗嗤’一下就笑了，这姑娘实在是个妙人啊，“再然后呢？”
“我说我已经有交往对象了，只是家里人不同意，所以才被迫过来的。”
林闵这话倒也不算是说谎，他和林闵两个人的确是在交往，也摆明了家人不同意。
他跟着问道：“然后人家姑娘就被你气跑了？”
“然后我就跟她道歉，她也接受了，我提出这顿饭由我来付钱，她答应了。她说既然我这儿没戏，饭也不必吃了，她去见下一个相亲对象了。”
倒也是个爽朗的性格，估计开始的时候见到林闵是真的心动了，不然也不会一开始林闵用不想结婚和忙碌做搪塞的时候，她都表示愿意理解。
但后面林闵说自己已经有对象的时候，她又很利索的不再纠缠，并且大度的接受了林闵的道歉，就此离开。
不说别的，就这姑娘的性子，许飞是很欣赏的，但愿她下次相亲能够顺利吧。
事后人家姑娘也很体谅林闵，没说林闵不好，只说相处下来没感觉，林闵也给了差不多的话术，双方家长虽然都觉得遗憾，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这事儿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但许飞却发现，林闵在这件事儿之后明显对他更好了。
许飞知道林闵大概是对他心有愧疚。
他这段儿时间也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因而对林闵的纵容，他照单全收。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受了委屈当然要从林闵这儿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