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则的病情仍旧好好坏坏反复不定, 最终林闵替林正则拿定主意，接受支气管热蒸汽消融术。
许飞对这个不太了解，据说是一种新兴尖端技术，属于前沿科技, 还没有广泛应用, 可能存在一定风险。但这种方法与其他方法相比不需要植入异物, 且可以产生长时间的治疗作用，综合来看似乎是最佳的治疗方式了。【注1】
这边医院不支持这样的手术，林正则的情况也不太适合挪动, 最后是那边的专家带着团队过来做的手术。
这里面具体的周旋都是闵镇南做的，许飞只负责把人接回来，等到做完手术，确定术后情况良好后，再把人送到机场。
这是一种微创手术, 术后林正则恢复情况良好, 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他的病情没再出现反复后，便离开医院回家休养。
林正则病情好转，对所有人来说都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林闵的脸上也终于又有了笑容。
这天夜里, 两个人干柴烈火烧得有点儿猛。第二天许飞身上疲乏，懒得动。
林闵去了理发店，他便在家和张朝一起照顾林正则。
林正则仍旧偶尔咳嗽, 不过精神还算不错。
他见许飞起来了, 就找了个理由把张朝支去超市买东西, 而后将许飞叫到了跟前。
林正则看着面前的许飞, 缓缓开口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儿, 就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聊聊天吧。”
许飞笑了下, “您才不是糟老头子，您正当年呢。您想聊什么？”
“听说这次我做手术的事情多亏了你，我还没好好谢谢你，还有这次诊疗的费用，你拿着。”
许飞不可能收林正则的钱，他只道：“您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正则叹了口气，“小许，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和阿闵不合适。”
许飞猛地抬头看向林正则。
林正则道：“我以前不懂，看你每年都来，每次来都住好久，觉得不对劲儿，但又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在病房里听到你们说的那些……”
许飞沉默着没说话，他想到了他回来的那天，那天陈南和林闵先是在病房里发生了争执，他进去后又忍不住对林闵进行了解释。
那会儿他们都以为林正则睡着，听不到他们的话，却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些话全都收入了耳中。
这几年下来，许飞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林正则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林正则现在的反应，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静。
林正则继续道：“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不容易，你比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要活得精彩，这是好事，只是你就这样飘来飘去的，你有想过在你飘荡的人生之中，你的另外一半该怎么办吗？”
“阿闵他从小到大没有走错过一步，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骄傲，我不希望他一朝踏错，走上歧路。”
许飞看向林正则，“爷爷，你不觉得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交往过女朋友，甚至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心，这很不正常吗？性向的问题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他也不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才成为了同性恋的。”
“但他也没正常谈过恋爱不是么？他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行不行？”
“阿闵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寂寞，我知道他喜欢孩子，也渴望一个健全的家庭。”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对他也未必有多真心吧？你们在一起也有三年了，你有认真想过你们的以后吗？你就一直这样？就让他这样在无尽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等着你？”
“我希望他能走正道，即使他真的只能跟个男人在一起，那我也希望他身边的人，能够是个跟他踏踏实实在一起过日子的人。”
“小许你很好，但你和阿闵真的不合适。这件事我不会把你们逼得太紧，但我相信你是个懂事的，你也会替阿闵考虑，这件事你自己也再想想吧。”
晚上林闵从理发店回来，就发现许飞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林闵蹲在许飞的床边，看着他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许飞看着林闵，有些想问他知不知道林正则已经晓得他们在交往的事情，知不知道林正则想要他们分手。
但最终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他相信林闵是不知道的。
林闵那么爱他，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会拦在他的前面，会去主动跟林正则进行交涉，他不会让他直面林正则，也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他是怎么了。
他又想到了林正则那双似乎看透了一切的双眼。
终究是远近亲疏有别，林正则不想林闵为难，所以找上他，对他说了那些话。
可难道他就不会为难，不会难过么？
许飞抱住林闵，终究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也跟林正则一样，不想让他为难。
林正则和陈南至少有一点说得是对的，他不能总这样跟林闵聚少离多，他不能让林闵在无尽的日子里，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等着他。
第二天，许飞挑了个人数最多的摄影群，在群里问道：【有在阳林本地开人像摄影店的么？】
许飞被邀请加入的摄影群很多，但他一般不会在群里说话，也很少去看群里的消息，因而他这一露面，迅速引来了无数人的注意。
【天！许飞老师居然在这群里，我竟然刚知道！】
【拜大神！】
【拜大神！】
【好像第一次看到许老师在群里说话！】
【等等，人像摄影？许老师这是要转行人像了么？】
【不是吧？怎么可能？许哥做风光摄影多少年了？】
……
许飞快速浏览着，过滤掉无效信息。
看到有人问【许哥这是在阳林么？】
许飞回道：【对，我现在在阳林，有在本地开人像摄影店的么？我想过去参观学习一下。】
【啊！许哥在阳林，欢迎啊！许哥有时间么？请你吃饭啊！】
【阳林！哭，我就在隔壁省啊，我现在飞过去见偶像还来得及么？】
许飞手指往下刷着，终于在一堆消息里面发现了两条有效消息。
【我在这边开了个人像摄影店，但禁不住您过来参观学习啊[笑哭]】
【有！我！我在晁琴路开了家人像摄影店，许老师来么？[坏笑]】
许飞点了这两个人添加好友，而后私聊了几句，最后选了家距离理发店近的，下午的时候便直接到了店里。
许飞来之前打好了招呼，他来的时候店里的人都对他非常客气。
店长名叫石龙，他就是刚在群里跟许飞加了微信的人，这会儿见到许飞本人真的来了，还有点儿不可置信。
他让人给许飞沏了茶，而后便问道：“许老师，您过来这是……”
许飞笑了下，“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许飞就行，也不用说您。”
石龙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叫你许哥吧。”
许飞点头，“我过来就是想要了解一下阳林这边人像摄影店的情况，也想尝试下人像摄影。”
石龙哭笑不得，“许哥，你这是想要转行跟咱们抢饭碗么？”
“只想先试试，我之前没太认真了解过这方面，也没怎么接触过。”
“许哥，你一风光摄影界大神，怎么就想到来拍人像了呢？”
许飞沉默片刻道：“就是来了兴致，想试试。”
风光摄影本身很吃风光，不可能不四处跑的，尤其阳林这地方，本身也说不上有多钟灵毓秀，很难出什么片子。
想要长时间留在这里，相对来说做人像摄影才是比较可行的方式。
人来来去去，只要口碑好，店里生意好，养家糊口总还是行的。
许飞不缺钱，但他真的长时间在这里呆着，也不可能每天无所事事，坐吃山空。
石龙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许飞的行为，只当他是随意来看看，于是他大概给许飞讲了下店里的经营情况，也给他说了些人像摄影方面的事情，顺带给他看了看店里拍出来的片子。
许飞问道：“能让我带个客户试下么？”
石龙听许飞这么说，一时间更是哭笑不得了，“许哥，你这价格我们请不起啊……”
“不要钱，我就想试试。”
石龙听许飞说不要钱，这下倒是神情活络了起来，许飞的摄影技术在这儿，再怎么样也不会拍得太差，说不定拍出来的照片还能给他们店撑撑场子。
知道许飞的特长是拍风光，石龙特意把一组约在外面拍摄的人像给了许飞，让许飞带人出去拍。
拍摄当天，店里给许飞配了个摄影助理。
许飞自己外出拍摄也带助理，对此没觉得有什么，然而等见到人，才意识到这摄影助理，并非是他以往接触的那种摄影助理。
这摄影助理是个二十来岁的女生，她一只手拿着个大号化妆包，另外一个手上提着各种衣服。
许飞见她拿得费劲，还伸手帮她拎了一下。
到了现场后，许飞就明白了，这女孩名义上叫摄影助理，实际上算是个补妆师加造型师。
约拍的基本妆容是在店里的时候就让店里的化妆师化好的，随行出来的这个摄影助理就负责根据服装，微调一下造型，顺带补妆。
这次的客户是两个女生，两个人是闺蜜，她们每个人选了三套造型，每个人一套单独的，再加上两套合影，算下来是四组照片。
她们选择的拍摄地点是个公园，许是因为许飞长得帅，一路上妹子们对他的态度都比较友好。
然而到了公园后，很快他们就拍摄地点发生了争议。
许飞挑得是一个拍摄效果最好的地方，但两个妹子一个想要在广场跟鸽子合影，另外一个想要把石碑拍进去。
鸽子的那个抓拍就是了，影响倒是不大，但那石碑的位置背光，不太适合拍人像。
许飞讲了，对方不听，于是他按照她的要求拍了，拍出来的整体效果倒是还不错，只除了看不清人脸。
妹子看了效果之后，这才采取了许飞的建议，换了个地方拍。
然而很快，许飞就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两个妹子会问他拍摄的时候怎么摆姿势。
许飞回忆着以往看过的人像摄影作品里的姿势，给她们说了两个，剩下的他就都是抓拍的了。
拍完两个人单独的照片之后，两个妹子凑到许飞的面前，看拍摄效果。
许飞拍的半身像和远景多。
半身像多半都是抓拍，人物表情自然，效果不错。
远景风光效果好，很有意境。
然而两个妹子看完之后却分别提出了问题。
“怎么都没有近一点儿的全身像？要不就是半身的，要不就是拍得人小到我连自己表情都看不清。”
“感觉好像都是侧脸、半侧脸的，正脸的照片没几张呢？”
许飞沉默了片刻，按照两个人的要求重拍了，这次拍出来的照片没有多少艺术性了，两个人却对此都很满意。
后面拍合影的时候也是磕磕碰碰的，等到结束一天的拍摄回到摄影店，也已经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了。
许飞将照片导出来，由两个妹子来选。
石龙在一边儿给许飞解释他们店里的每个套餐，对应成片多少张。
两个妹子最后选了四十张照片出来。
石龙笑道：“许哥辛苦了，这些照片接下来交给店里的修片师就行，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
“我回去修一下试试看，不行再让你们这边的修片师来吧。晚饭就先不用了，我晚上有点儿事儿，过两天我请你。”
许飞的修片技术那是没话说的，石龙听他说连修片的工作都愿意一同承担，瞬间喜笑颜开，哪里还会再说什么。
晚上，许飞回去的比林闵还要晚些。
林闵见他似乎有些疲惫，不由问道：“今天出去玩了么？看着好像有点儿累？”
许飞将头搭在林闵的肩上，“的确有点儿累，哥，你帮我按按吧。”
“好。”
第二天上午九点，石龙就发消息过来，询问许飞修片修得怎么样了。
许飞有些哑然，他一般一张照片需要修一两个小时左右，四十张照片，怎么也得个几天，他问道：【你们店里一般多长时间出成片？】
【加急的次日就能出，不着急的三五天。店里有五个修片师，一般都是先修出一张客户感觉满意的，然后剩下的就让几个修片师按照这个照片的感觉来。活儿分下去，很快就能出来的。】
许飞听明白了，除了第一张照片之外，其他的都是重复性劳作，怪不得速度这么快。
但想想也是，店里一天不知道多少顾客，一张张照片的慢慢修，那得修到什么时候去了？
许飞这天也没跟林闵一起去理发店，他打开电脑开始修图，两个小时之后，他把自己修好的一张照片给石龙发了过去。
石龙看了之后委婉的说道：【许哥，你这……可能不太行啊。】
【是哪方面的问题？】
【你这整个照片的感觉和色调都挺好的，就是吧……要不这样，我先把这照片给客户看一下，然后把客户的反馈发给你？】
【行。】
半个小时后，石龙将与客户聊天的截图给许飞发了过来。
【这个照片确定是修完的么？我脸上这个痦子都还在呢？还有我的腰，天，不帮我修修的么？】
【我这胳膊和腿也是，看着好粗好壮！】
【还有我脸型啊，怎么这么方……】
【这看着也没磨皮吧？我都能看到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小细纹……】
……
客户反馈挺长的，聊天截图长达三页，基本上说得都是这种的问题。
石龙后面又给许飞发过来一张照片做参考。
许飞看了看，【这张背景修变形了……】
石龙看到许飞的消息笑着回：【这客户就喜欢大长腿，没办法，咱们只能给她拉。】
【嗯。】
许飞尝试去满足客户要求，修掉痦子，改变脸型，加大磨皮力度，收腰瘦腿……
等做完这一切，他看着照片里已经略微有些变形的景物，和与本人相差甚大的面容，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他将照片发过去的时候，石龙看了倒是感觉还不错，果然客户对这个也很满意。
许飞看到了石龙的回复，对他道：【接下来让你那边的修片师来吧。】
【好嘞，辛苦许哥了。许哥，我请你吃个饭吧。】
这次约的是午饭，许飞没再拒绝。
席间石龙颇为感慨，“许哥，经历这么一遭，你也发现人像摄影和风光摄影的不一样了吧？”
“风光摄影，你只要将大自然最美的一面忠实的呈现出来就行。但人像摄影就不一样了，人像是服务顾客的，顾客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客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顾客来找我们拍照片，就是信任我们能够将他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或者是说将他想象中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哥你也知道，现在各种美颜相机，各种瘦脸、大眼、长腿滤镜到处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把在这种滤镜下的照片作为一个参照物，觉得自己应该是好看的，对咱们的修片要求也会相应的按照这个来。”
“我们人像摄影，要做的就是满足这些人的愿望。”
“我们呈现给他们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只是他们想要呈现的样子罢了。”
“说到底我们不过也只是一个服务人员而已，服务嘛，肯定是要让对方满意为上，哄得对方开心，对方才能再来啊。”
“许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许飞明白，但他却很难做到。
那种感觉就像是束缚住他的四肢，勒紧脖套，让他时刻感觉到自己是受控制的，他甚至感觉没办法自由的呼吸。
最后这顿饭是许飞付的账。
石龙身边的助理看着许飞的背影道：“哥，我觉得他拍得虽然比店里的摄影师好点儿，但差别也不是特别大啊，怎么都叫他大神？”
“你懂什么，隔行如隔山。”
说完，他又笑道：“原本以为是神仙下凡，现在我才算明白，神仙下凡之后也得沾沾人气儿才行啊，不然怕是还比不上咱们这些凡人嘞。”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病情相关内容均采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