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位求贤若渴的古代君王般, 当二人对坐交涉,面对挚友蕴藉遥远许多的面容,蒋总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伏低做小。
这世上没人能对CKQ不敬, 他也是。
放在以前, 蒋维也绝不会把盒饭,友谊之类的词挂在嘴边,还主动来和陈空青求和,他们是成年人, 现实主义是基本。
但以陈空青的个性,有了背叛,他同样会很难再信任何人。
像今天, 陈空青果然这么说话了。
“我不需要, 留着你的友情给别人。”
陈空青根本半个字不想和他多说, 他的表情也在说明着自己非常反感被人在办公场合胡搅蛮缠。
“永远别叫我阿青, 中年企业家还是收起情怀, 多关心一下发际线问题。”
蒋总不在乎被毒舌, 他也不肯答应陈空青的要求。
“你妈去世, 你带着银牌回国时, 曹春夜都找不到你,是我去你家, 从床底下把你拉出来的,我当时问你, 我能不能只叫你阿青, 你点了头。”
陈主席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
“你可以把自己三岁的事拿出来说, 别把我过去的人生想的悲惨无比。”
CKQ又补刀:“当CEO不一定要成为演技派, 但你一定能做第一。”
可碰上两次直钉子, 蒋连杰并不怕陈主席根本不接自己的戏, 他拥有能自信地坐在这里诉说的更多条款内容。
蒋总的手又往前一步。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认为我放弃共同理想是种卑鄙,但我也有考虑,B厂那时撼动不了他们,可我已经等来了时机。”
一听这个,陈空青更看破了他。
“这是新剧本,叫基督山伯爵。”
蒋总:“和你一起,罗密欧朱丽叶也行。”
陈空青:“你是不是有病。”
蒋总:“就是你走了,我得上的病。”
为了佐证二人还有回转的余地,蒋某人有目的性地开始偏题。
“你知道垄断会那天的事么。说实话,我不信你会选一个比A厂更糟的阶级。当你去融入他们,你以后也只能成为他人的附属品。”
“有些人仗着年轻,说些花言巧语,也是他爹妈给的光环,真到了你痛苦时,他不理解你。”
“可我把所有的版权交给你对抗A厂,你能将那些真正扰乱市场的人打下马去。我从来没参与过A厂林如月案,对你造成伤害的事,我不可能做,如果我们一起,结果会好起来。”
“你现在有了个人事业,我不会让你再当我的下属。我们往后平起平坐,我可以共享所有的优质客户,扩充办公人员,完善这栋大楼的安保,让它真正地像一家公司。你是你,不是哪个少爷,公子哥的附庸和玩具,金钱,权势,永远凌驾不了你。”
陈空青这次听出了蒋总的大手笔。
蒋某人的口才还让他的话语听上去既态度真诚,又能满足陈空青对个人事业的自尊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挚友不把有些事当做必需品。如果用空泛的情感来挽留和说服,二人没什么谈判的机会。
而且,他就算得不到,也要挤兑白英。
可面对这种苦心规劝,陈主席穿着铅灰色衬衫的肩部抵住了座椅,CKQ肖似母亲的眸子被怒气盖过,还把目光横扫过来。
他直接当着工作场合,发了一场吓人的大火,脸色冷到冰点,以最快速度下了逐客令。
“马上滚。”
“这栋大楼不可以养狗,但有人再听不懂,我会把所有能咬人的东西放在门口。”
……
员工们听到了陈空青的声音。
对比办公室里的争吵,外头的大家不敢出声。
可和现实世界不同,寸游戏大屏,一个白发青衣的NPC正在大雨中竭力摆脱朝廷官兵的渡劫包围,他的剑刃透出偃术的冷光,满身血迹。
圣莲不在他的身边,剑神一个人逃亡很久,破碎陈旧的发带缠住苍白的脖颈,颤抖茫然的睫毛里依稀藏了一滴没法掩饰的泪。
办公室里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他和你不是一个阶级,他是卢生垣的儿子,你还选择他,这不像你。”
下一秒,游戏里的[剑神]嘴唇染红,手中的剑应声折断,无力地滑落在血泊中。
一个似豺狼虎豹的反派角色追杀着他来到这里。
然后,头顶ID名[中山狼]的角色开口了。
[中山狼]:
“他和你不是一种生命,他只有机甲人的心脏,你还选择他,这根本不像你。”
显然,这帮有才之人一边围观老板的私事,竟一边在搞游戏世界观。
[中山狼]:“你忘了你妈妈的事么,她是怎么死的,你这么在乎自尊的人,也会分不清现实和理想。”
[剑神]:“你是我妈,我怎么不知道我多了个妈。”
[中山狼]:“我不是你妈。但你疯了,陈空青,你让一个泡妞的小痞子缠上你,他根本不配。”
[剑神]:“立刻滚出去。”
[中山狼]:“太子爷和A厂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不是权贵么,为什么他能做特例?你难倒不希望A厂永久地退出市场,你不想解救张寒,林如月,你不想把反图灵机推广上市么。”
[中山狼]:
“我拆穿了这种普遍社会阶级下,你和他并不自由的事实。”
很明显,只要中山狼不罢休,剑神再强硬表态,也没用,报警关不了无赖。
这种情况,旁人进去并不合适。成年人的矛盾永远不适合被第三人进行协调,这是谁来也拉不开的。
只是,陈空青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
他的耐心基本给了代码和他师弟。
私下,他比谁都冰冷暴躁。
放任二者再这么继续聊下去,最后被打出骨骼错位的绝对是另一边。
在工位上,宁工生怕要叫救护车,他发出肺腑之言。
“要不把门口的消防器材收一收,有人快要拿灭火器砸爆别人的头了。”
战神顶着一副擅长拳击的彪悍身材,略显敬畏地摇摇头。
“我不敢过去,他真的体育不太好么,我觉得海豹对他师哥好像有什么误解。”
邱工:“他以前就这样。碰到策划组的问题,中山狼和他经常在公司拍桌子吵架对骂。我一直很好奇,miss3是怎么相信长发公主的说法,明明所有人对剑神都得跪着。”
战神:“miss3好像被你说成了一个受虐狂。”
邱工:“不,我觉得这是爱情,自从miss3出现,剑神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刚才的挑拨离间,他不是根本不信么。”
战神:“AI和自我,他也相信了这个广告。”
宁工:“剑神变爱神了,还是得早点同居结婚见家长,免得有些人不死心。”
邱工:“这要看剑神会怎么反驳对方,阶级与AI,真是一个莎士比亚也解决不了的古老代码难题。”
大家开始等答案。
这时,孙经理跑了回来。
他在招手。
“趴下。”
巨大的门板破裂声传来。
他们这次不用被关在门外了。
CKQ把植脑上连接的变温机械手拔下来。
他彻底砸穿了门的阻隔。
蒋连杰和他剑拔弩张,令人佩服,蒋总还能坐得住。
但他当然会不动如山。
因为,世上能让蒋总知难而退的,永远只有陈空青。蒋总并不觉得陈空青生气成这样,是这个人在相信爱情。
什么是爱,是AI么,不是,陈空青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陈空青这次好像终于忍不住,他要用一己之力,永久把这种无止境浪费时间的口舌之争给解决。
陈主席对蒋某人给了最后一次用脚自己滚出去的机会。
“我告诉你为什么。”
“这个答案就是我不想要。主持正义不是我的工作。我原本只想每天写代码。那些对错,报仇,一次次的申诉,每一个都是能难倒我的大山。我根本不想做什么打倒A厂的英雄,可很遗憾,当普通人需要一个程序员来救他们,这只意味着他人收到了伤害,而正常的社会秩序不能保护他们了。”
“你想用我来挤走A厂,这是商机,是产值,你没想过你看到的人当初是为了什么走上这条路,他们只有一个理由。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就是普通人要吃十五块盒饭的原因,不是这种人笨,是他们只能这样。而比十五块更好的是什么,是一份有热气的盒饭,只要是热的,有一荤三素,这种人生是可以让他们并不逼不得已的。”
“我很平凡,后半生能做一个程序员,追求一份盒饭已经足够。”
“至于什么才是能实现一项技术真正服务于社会,我认为,是免费的,一个无版权垄断概念的AI。”
“我唯一的事业追求就是我不会向任何一个公众收费,就算你不归还我的版权,我也能拿奖,这就是我想做的反图灵机。”
全公司静悄悄的。
每个人清晰地发现中山狼猖狂了那么久,第一次变得哑口无言。
他无话可说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口中那些金钱,财富,划分市场的话术,对陈空青而言毫无价值,他也榨取不了这家公司的价值。
他还发现陈空青根本没变。
那些固执的,纯粹的,属于少年陈空青的痕迹,依旧在,放眼旁人的改变,无数人面目全非,可他走到这步,竟还说自己只想一辈子写程序。
无赖碰了壁。
他走了。
陈空青什么也没说,接着走了回去,正常的工作环境至此被老板给捍卫住了。
他没有说开不开心,仿佛谁都打败不了国内第一。
谢老师的儿子比她还自我,他永远不想被人发现多余的情绪,靠近他也是一种不尊重他隐私感的举动。这让全公司这下开始有点心疼他的坚持,心疼那句,并非想成为英雄,他只想写程序。
……
当天,AI向市民们通知,晚高峰将会限行,陈空青又一次命令大家早下班,不必加班。
刘小洁的事亟待解决。
但他今天也选择了回家。
他从来不开车,为了能徒步赶去就近的地铁站,他去楼下买了十五块钱的盒饭做晚餐,吃了一半,带回家一半。
剩的一半,他会不舍得倒掉。半份也可以再热着吃。
这点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应该是不能理解了。
可混在人群中时,CKQ戴帽子,穿运动服的身影也很不起眼。
对比周遭生活中的百态,他像个错入演唱会的旁观者。老年人,小女孩,大学生都比他的冷淡要富有生活希望,他们是歌手,也是舞者。
或许如他自己所说,陈空青只是一个快餐盒。
只要有一荤三素,他就能吃饱喝足。一个小长假不安排轮休,他也能忘掉工作压力,然后继续期待普通人日子中的渺小快乐。
也因为白天的事,种种记忆开始兜头而来。
地铁站中,只见他的背后和面前都有一辆轰鸣而过的时间之车在快速跑,这种声音是悲凉和低沉的,内里的生命轨迹也在反射着他的人生。
他想起自己少年时,见过他的母亲下班走进家门叹气的样子,见过医疗不完善的悲哀。成年后,也见过一个母亲拍门的哭叫呐喊。
远处,有声音在哭喊,锁为什么不开,我的女儿出不来,锁为什么打不开。
所有人似乎总在离开。
CKQ第一次在热闹的人群中感受到了孤独。
对于下一个五分钟,他能否等来一辆永不停靠的地铁,去往想要的终点站,他的心中没期待。
所以,他很不巧地没发现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
毕竟,这个人本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本站距离新希望至少有两小时的车程,单纯想见他一眼,也没必要赶在晚高峰,这样随时会彼此错过。
最巧合的是,这个人也拎了半份饭。
可某人穿着身蓝白色的冰球服出现时,他背着个挂了企鹅玩具的大书包,等的并不急。
但他迈步靠近陈空青,小企鹅开始疯狂撞着包拉链,脚步也快起来。直至,他锁定了目标,停下。镜子里,只见来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被卡子固定,他只扎了个小揪揪,那双追逐人的漂亮眸子对其他人看也不看,光将一颗耳钉露着。
然后,这个人从车窗反射里突然出现,替陈空青挡住了身后,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陈空青陡然间听到了地铁提示,和那人的心跳立刻对他加快的声音。
一个人将他抱入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日,修一下最后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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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师哥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很少消极,也真的值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