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奥斯卡颁奖典礼的全程,往后我回忆起来都像一个被特意调慢的镜头。
很久之后我和柏潜拿着奖杯并肩而立,在舞台中央俯瞰全景的画面,仍然占据网络热榜。
那天现场的灯光如星,挂在高大的屋顶,炫出一朵朵惊心的花。
柏潜接过话筒,他说:“我这一生至今为止,快一半的时间都在学习表演,现在是我毕业后的第十年,我站在这里。很荣幸,我看到了眼前的风光。我演了,自己都说不出口演过多少片子,但印象最深刻的,有两部。这两部都是我自己选择接的戏,一部和我身旁的人演对手戏,一部站在镜头内外的位置与他对望。人生的重逢存在于世间尘埃里,我认为今天这个日子很好,我没让他失望,真的太好了。”
我必须承认,听到柏潜这段话时内心恍然一瞬变得年轻,并且热泪盈眶。
我把我爱的人,亲手捧到了世界之巅。我想这个结果,就算是乔羽鸿还在,也没有理由再不认可我们的爱情。
我想拥抱他,可这满室的摄像机,数不尽的镜头对着我们,我不能。
于是,我只能用余光浅浅撩过他手中的奖杯。
真好啊,我的柏潜,终于被全世界看到了他的天赋,得到了他应得的荣耀。
主持人问柏潜:“据我所知,柏潜先生与树竟容导演都是中国十分推崇的演艺前辈,似乎大家对于两人的合作有种爆炸的关切。”
他顿了顿,又故意送给我一个眼神:“当然,两位合作的效果非常好,直接达成了一个史诗级成就。”主持人笑了笑,接着给柏潜扔了一个难题:“刚才听您的感言,看样子您和树竟容导演私下里的感情也很好对吗,请问还有继续合作的想法吗?”
主持人是个美国人,我想他应当对于我们俩粉丝在《罪臣》上映前一天还在互为仇敌的盛况并不太了解,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他如此随意的挖一个坑给柏潜跳有什么意图。
总不能是为了换收视率。
直播的收视率已经不能再破了。
然后我看到从不公开回应任何媒体,深居简出的柏潜,对我笑的眉眼弯弯,“如果我可以。如果树老师还想要。”
当时我咋一听见他的公开回应,心里开心得像冒泡,对他这句话并没有多作琢磨,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只是在人前谦让我,给足面子,告诉全世界,他是供我选择的。
直到柏潜自杀,他这句话被重新翻上热搜,我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柏潜不是在给我承诺。他的确不自信,但是不是对选角或演技等与业务能力相关的不自信,他是不自信他真能活到我再找他拍戏的时候。
他的身体状态已经到极限了,他自己都知道,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当着全世界的面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说的选择,从来像是给我,又像是给命运。
他是被潮水冲上岸的鱼,对拾荒者有期待,可海底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比如我们突然的分开。
乔羽鸿后来告诉我,柏潜是用奥斯卡逼着她认可我,成全他最后的牵挂。他不想给我任何桎梏,因为害怕我因这些枷锁所累,而彻底放弃他。
可柏潜的遗书让我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害怕。不害怕再次和奥斯卡擦肩而过,不害怕我与乔羽鸿之间的不睦,他甚至不害怕我放弃他。他那时只是存着和我分开的心思,想选一个海水淘尽的夜,孤独地长眠珠海。
没办法出戏的他,日日对着我这张脸都是煎熬。他分不清戏里和现实,他不知道朝夕与他共对的我到底活在哪个世界。
他担心每个树竟容没有柏潜的世界。
他希望我们不见,当他只能独自离开时,谁也看不到难过。
很多年后我当了一切真相的知情者,为背后挖掘出的爱意心惊不已,又不受控制地怪他。
为什么不选择把病情告诉我呢?
乔羽鸿用一句话把我所有没说出口的埋怨都杀死了,她说:“柏潜害怕你变成柏庭。”
他们父女间令我疑惑多年的感情终于是撬开了锁。
家庭濒临破碎时,柏庭被郑鸢告知了父亲的病情,此后每一天都活在失去父亲的恐惧之中,提心吊胆地妄图用尽生命的余热去挽留柏潜。
她目睹过柏潜发病的状态,柏潜挥向自己的每一刀,都在给她尚不足以承受的灵魂痛击。
她不吝啬每一声“我爱你”,没有底线的包容和义无反顾的跟随背后,是小公主知道眼前的人可能随时都会离开。
说晚了他就听不见了。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为什么要把时间拱手让给争吵和矛盾?
柏庭的小心翼翼,看在柏潜眼里,痛得滴血。
“世界上不需要第二个柏庭。”柏潜咬着牙崩溃的样子,始终刺激着乔羽鸿的神经。
于是我再一次陷落了“剧本”圈套。昨日重现,又是所有知情者都瞒着我,眼睁睁让“剧情线”偏离。
我记得在柏潜的回话后掀起的热潮,大家的视线都紧紧锁定我的嘴唇,但我当时高兴疯了,担心被不理智的情绪操控说出什么惊天之言,所以我忍着没有说出声,只是矜持而礼貌地对柏潜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天我和柏潜从红毯离开,国际社交软件的前十几条都被我和柏潜的词条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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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若我和柏潜的热度,纯子的获奖感言非常中规中矩,恰好达到了逆转口碑的效果,可惜她自这部电影后就低调退圈了。
连酌这天也作为主创参加了盛典,因为他凭借戚戬一角入围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算是又红了一把,名气大涨。最后没拿到奖,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
那时感觉人间与我游荡的这四十三年格外不同,太热闹,甚至能说上一句吵闹。
我和柏潜的CP超话一夜之间又拔地而起,重上热榜第一。
十六年的光阴,迭代了太多,百年树人,确实在这悠长的岁月里,实现了相传。
很多人,我是说很多人,比早些年嗑我们CP的更多人,因为我性向成谜的原因,一度在撮合我和柏潜。
他们说原谅爱情。
他们说BE过的爱情甜蜜到不真实。
他们希望我和柏潜是爱情。
奥奖之后,我们的关系对于公众而言,只差一张窗户纸没捅破。祝福铺天盖地,我在云拂的分析下,其实早已动摇。
她说如果按全网三百人来换算,至少有二百九十九人是百年树人的CP粉。
这年确实是我们公开恋情最好的时机。
于是不久,柏潜通过云拂的安排,空降了《罪臣》北京场的剧场版舞台。
他来现身唱了主题曲《君莫笑》。
在他开嗓之前,我从没想过柏潜作为一个演员,跨界唱歌的现场会这么稳。
北京场的剧场版舞台服装统一是穿了电影里的戏服,只有从天而降的柏潜,他是穿了一件高定早春款西装,内里是一件缎面丝绒灰色系不规则衬衫。价值不菲的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脚上尖头的黑皮鞋随着他面无表情飚起来的高音在所有人心尖上跳舞。
台下自他空降后就已经失控了。
挥舞的应援棒和电子屏把整个场馆的氛围带上了巅峰,疯狂输出的热潮几乎要把柏潜唱歌的声音淹没,可又奇迹般地回响在这间可以容纳100万人的场馆。
她们本来不是为柏潜而来的,却在柏潜出现的瞬间,叫哑了声音,那种被所有人接纳欢迎的场面,我有生之年只见识过这一次。
那是柏潜唯一的一场戏外见面会。他站在世界最瞩目的地方,以一个闯入者的身份得到这个世界某种级别最高的礼遇——加入的瞬间丝滑地与现实融合,仿佛他本来就属于这里。
没有人不为他疯狂。
我坐在观众席上,心潮澎湃地看着一切越来越失控。耳麦里云拂一而再催促,她第无数次提醒我,这是我和柏潜公开最好的时机。
我仿佛被这句话烫了耳朵,颤抖着食指按下快门。
柏潜把高潮部分唱完后,旋律慢慢低沉下来,云拂的声音与我的心跳几乎要同频了。
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但我就是在这个坐满了100多万人的嗨翻了的现场,听到了自己的每一声心跳。
我口罩下的脸已经红透了,雾气盖住了眼镜,把我看向柏潜的视线挡住。
我心慌地摸着脸,哑着声音给云拂发布指挥。
我听着后台瞬间乱成一锅粥的声音,与柏潜在舞台前的形象混成一体,我开始打着表白的腹稿。
离主题曲唱完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的耳朵因为过于猛烈心绪短暂地失聪了一会儿,我看向柏潜的目光也逐渐模糊。
最后一声古筝破响,临近柏潜舞台的上空飘落下来一场玫瑰雨,与这方极致黑夜的动感舞台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一场粉玫瑰,是跨越时空交错,历尽所有未知,才落到柏潜肩上。
我为这一幕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后来柏潜去世很多年,一到他的忌辰,网络上都有他在这次舞台上的剧照。
这夜过去,他们说这是“树竟容式的浪漫”。
但彼时现场,花落之后,柏潜泪光点点,哭碎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现场此起彼伏地嘶喊着一句话:“萧洺,欢迎来到二十一世纪!!”
场馆的热烈达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地步。但在我的印象里,那种感觉就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别无二样。
我莫名受到鼓舞,失心疯一般由观众席跌跌撞撞挤下去。可人群汹涌得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太多,我的耳麦在推搡过程中不知所踪,我在我刹那间发现,阻止我去到柏潜身边的人,多得比我翻山越岭还为难。
我不要命的同人群随波逐流,眼神从没比这一刻尖锐去探寻台上那人。我猜如果有镜头给我一个特写,我对柏潜的渴望,任傻子都能瞧明白。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逃不出这层层叠叠的人墙。
我开始和周围的人一般,放肆地高呼柏潜的名字,我和这里所有人一样,都想吸引他的注意。
卑微又自大。
我想着他只要能和我对上一眼,他和曾经叫郑鸢一样,把我叫到他身边去。
或许这一路我都不会走得那么艰难。
这是一个很无理的诉求。
不愿意公开的人是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当众宣告所有权的是我。而被云拂骗来带着满心期待的人是他,特意盛装出席把偏宠发挥到极致的人是他。
让他屡屡失望的人,却一直是我。
玫瑰散尽,柏潜都没有等到我的表白。
舞台结束后,没有人敢提及今夜的事。因为我们身边所有人,一致都以为是我临阵反悔了。
最后他是在人群热情的挽留下,仙子含泪随着升降机离开舞台的,直播镜头里的他嘴角还残留委屈。
这是他在世间仅此一次的封神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