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 左渤遥)

  存着旧照片的手机掉进了湖里,再也捞不上来,随之被丢弃的是仅剩的不舍。

  此时,2021年的第一个月快要结束了。

  而我春节前的工作也大部分进入尾声,我妈和伍锐去了一趟新疆,带了很多好吃的,还专程去位于南京的摄影棚看我,我那天晚上请他们吃饭。我和伍锐虽然算不上相谈甚欢,但至少没再次争执,我也没对他发脾气。

  回到北京,和我妈在车上聊天,她说我长大了。

  我闭着嘴轻轻摇头,什么都没回应。

  “我以前就说过,公司我不会给你,我知道你没经营的天赋,我也没刻意培养过你,”我妈扶着方向盘,我坐在副驾,她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自己也不太想要,如果真的开公司也是做音乐方面的。”

  “挺好的,你自己有信心就可以。”

  我轻笑一声自嘲,说道:“就是知道我没能力才说有信心对吧?”

  “没有……很多很厉害的商人年轻的时候都是不懂经商的,但他们还是成功了。”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杯子喝水,喝了小半杯,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您是不是特后悔没从小培养我啊?要是我从小学习就好,现在也不会这么可怜了。”

  说完了话,我才仔细琢磨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可怜”这个词语,我妈看着红灯不说话,想了很久很久,她也叹一口气,问:“干嘛说可怜?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出国五年了,五年没回过一次家,身边连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你姥爷为了培养我锻炼我,所以也不怎么关心我。”

  我默默吐了一口气,继续听她说。

  “有一年快要过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我自己买了面粉包饺子吃,包了十二个饺子,蹲在公寓的阳台上一边吃一边哭,那时候我已经一年多没吃过饺子,”我妈停顿了一下,问,“你觉得我那时候可不可怜?”

  我想了想,轻轻点头。

  她却说:“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可怜,人脱离了爱情和亲情还能活得很好,那是一种很强的能力,我挺敬佩我自己的。”

  我妈自如地做着两件事,一边给我讲道理,一边开车,而我呢,欲言又止,只能用沉默来回应她的话。

  想了想,在我的印象里,我和我妈聊起我爸的次数很少,至少近五年里基本没提起过了,缘由是我妈不喜欢别人提起那个男人,她觉得她的那一场爱情不悲情也不遗憾,她讨厌别人因为这件事可怜她。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偷听到我妈和好朋友讲电话,说:“别说就半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的感情,没了就让它没吧,我没奢求过什么,当然不会觉得别人亏欠我。”

  广播里传来了报时声,我下了车和我妈告别,又问她要不要上楼坐坐,她摇了摇头,说:“你太忙了,回去睡觉吧,快上去,怪冷的。”

  我以为会这辈子和傅家没交集,也并不想和那位从没见过面的父亲认识,我不恨他也不爱他,因为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想起了小时候写不好作业,我妈怪我没遗传傅家的学霸基因,她的原话是:“他们家的老老小小快把世界各国的名校集齐了,那脑子比电脑都厉害。”

  当这场盛典的主持人把颁奖嘉宾请上来的时候,我鼓掌的手停在了空中。

  张豆鬼鬼祟祟地猫在我的座位后面,拍我的肩膀,说:“去换衣服弄妆发了。”

  其实这是临时塞进来的工作,盛典的内容也基本上和娱乐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一场信息科技论坛的闭幕式,我不领奖但要做表演嘉宾,到了走廊里,我告诉张豆:“你一定想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确实想不到。”

  “傅杰是我爸。”

  我的语气自然到像是说出了一句什么寒暄,张豆困惑地发出“啊”声,看起来她根本不相信,说:“你不要乱开玩笑。”

  “挺奇怪的吧?我都没见过他。”我笑了笑。

  其实,我倒没有故作轻松,哪怕我妈对他还存留着复杂的感情,那也和我没任何关系,我像是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回了化妆间换衣服,我嘴上还抱怨着周易衣给我加工作,她却说:“是傅董亲自给我打的电话,我都不知道,一个程序员大会,干嘛非要摇滚气氛,他说他自己以前也搞摇滚,看他这么诚恳,我都快感动了。”

  “他真的搞摇滚?”

  “据说是。”

  我坐在镜子前面被摆弄头发,忽然恍然大悟,心里想:是没遗传学霸基因,但把摇滚基因带走了。

  最终还是没跟我妈提起见到傅杰的事儿,主要是怕招她烦,盛典结束之后我还和傅杰见了面,因为他专程来化妆间找我要签名,周易衣就把签名专辑给了他一张。

  他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他是谁,但我们都选择了回避那些。我们程式化地见面、寒暄、互相赞扬、道别。

  这次,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因为“父亲”而感到难过。

  不是因为没相认,也不是因为没有一起生活的机会,而是有着既定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却都要胆小地将自己瑟缩起来,然后,再送给对方几个虚假的笑。

  我和朋友去吃饭,餐厅里乐队,我就上去唱了一首,还没尽兴。

  很久没联系的李梓烁忽然给我打电话,脾气很好地问我在哪儿,说朋友从日本带了零食,要送我一些。

  我说:“不用了,我现在不吃零食。”

  “没关系,你可以送给朋友吃嘛,你在哪里?”

  “真的不用了。”

  “用的用的。”

  后来,仍旧是我强行挂了电话,朋友却撑着脸笑,说:“他马上就自己找过来了,信不信?”

  “为什么?”

  “你好歹是一明星啊,刚才那么大张旗鼓地唱歌,下面人全拍下来发网上了。”

  朋友说着话,还在笑,我却吓得拎起外套就往餐厅外面冲,看我要走,还有人过来找我要签名,我一个个说“抱歉”,一边拒绝一边说有急事。

  李梓烁还是比我神通,后来想想,他大概在打电话之前就知道我在哪儿了,他买了很多东西,自己拎了一堆,身边的助理也拎了一堆。

  一看就不是他所说的什么零食。

  我压低声音告诉他:“要是咱俩今天被拍,上头条,你就完了。”

  他说:“不会,你放心吧。”

  “我上次那么骂你,你都不生气?”

  李梓烁把东西全递给助理,让他先去车里,李梓烁说:“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不应该打那么多电话,我妈已经骂过我了。”

  “你妈?”我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

  “我妈知道我在追你,她特别喜欢你,总让我请你去家里做客,她想烧本帮菜给你吃。”

  如果此刻有人给我拍张照,那我的表情一定很滑稽,我带着不解和讶异,缓缓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