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古巴往事>第62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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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难以置信地回头,蓝眸颤动,怔怔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伊森的脸颊时悻然收回。他推开了伊森。

  伊森跌坐在地,看到安德烈踉跄地爬起来,摇晃地朝前走,他步伐无力,每走一步都似有跌倒之势,伊森连忙爬起来从后抱住了他。

  “不要......碰我。”

  安德烈掰开伊森绕在他腰间的手,咬牙挤出几个字,固执地向前走。他走得很快,仿佛前面有什么在召唤他似的,可前面有什么呢?只有沙滩的尽头,无边的海。他踩入海水里,却仍不停下,纷繁不堪的情绪叫他无法面对,脑海里只有道声音不断催促他,走,往前走......

  “可你要去哪里呢?!”伊森心痛地喊道,冲进海水里将安德烈抱住,水已蔓延至他的腰际,可他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要去死吗?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吗?”

  他亲吻安德烈瘦削的肩,教授感到头脑发昏,努力想要忘却的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无异于在他脑海劈过一道回忆的惊雷。爱与恨从心中的裂痕中喷薄而出,他毫无心理准备。

  他再度尝试掰开伊森的手,可他气力虚弱,尝试好几次未能成功,索性垂下手,沉默地站在海水里。

  “伊利亚,我错了。”伊森小心翼翼地绕到安德烈面前,抓住他浸在海水里的手,凝视他泪流满面却毫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的脸,乞怜道:“你惩罚我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打我吧,你也捅我一刀,把你的恨都释放出来,求你……”

  安德烈的目光越过伊森的肩落在远处粼粼的海面上,千言万语无法言说,他始终静默,用几近残忍的淡漠来面对伊森。海水轻轻拍打两人,涌上又退下,两人的衬衫衣摆漂浮不定,小心翼翼地触碰彼此,继而迫不及待地交叠。而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助的人类,只能等待横亘在心间的壁垒被打碎。

  这是与自己的战斗,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滑过安德烈苍白的脸颊,滴入海水中。伊森想替他拭去,可抬手将将触碰到安德烈的脸时,教授微微侧头,躲开了他的手。伊森只好收回手,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无言的时刻,伊森只能紧握安德烈的手,期待他哪怕再与他多说一句话。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有耐心,紧盯安德烈,渴望从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一丝神情的波动,他还爱自己,伊森可以感受到,这让他幸福,却又让他心痛。因为他足够了解安德烈,他所拥有的无一不都离他而去,曾经的自己也都是如此。

  他越是爱自己,越是阻挡自己。被自己打碎的保护墙已经被再度建立,他是如此的小心谨慎,面对失去的可能再度建立起保护自己不受伤的壁垒,这壁垒牢不可破,已经将他隔绝在外。

  但他对自己有信心,也做好了长久作战的准备。他发誓,安德烈每添上一砖,他就拆掉一瓦。自此他再也没有别的追寻,这世界上他只要他。

  伊森朝安德烈靠近了一步,沉默将近五分钟后,他尝试去吻他。安德烈依旧看在别处,当伊森的唇贴上时,在熟悉而思念的柔软触感中,他颤栗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至深处的呜咽,心中的裂痕再度被撕扯开来,他阴郁的眼睛终于收回目光,然而并没有望向眼前的男人。他仰起头,直视金色的天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晕倒在了海水里。

  伊森慌忙地抱住他,他仰面躺在伊森的臂弯里,微长的头发在海水中如海藻般漂荡,整个人都漂浮在海水上。在这一刻,伊森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并不是因为未能得到原谅的爱,而是在安德烈几近于无的重量中,他意识到拉丁美洲的魔鬼再次攀附上了他,这个世界能够挽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抱着安德烈走到岸边,径直回了别墅,在布兰卡医生惊诧的目光中,他沉默地将安德烈抱回了房间,锁上了门。他为他脱下湿衣服,用干毛巾擦拭他遍布伤痕的身体,在触碰到教授腹部那道刀伤时,他俯身亲吻了那道伤疤。

  尔后他为他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自己也脱下衣服,钻进床铺里与他相拥。他看着怀中呼吸孱弱的人,深知他已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拥有足够长久的寿命。或许他只能继续活二十年,十年,甚至是五年,但伊森在他耳畔许诺,他离去的路上决不会孤单。

  “因为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他亲吻安德烈冰凉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

  晚上伊森醒来,穿好衣服刚下楼,一柄枪就抵在了他的额头上。伊森辨认出,那是一把苏联枪——苏联克格勃高级军官的制式配枪,马卡洛夫手枪。

  “布兰卡医生只是简单描绘了几句,我就知道是你。”艾利希奥从阴影处走出来,阴鸷地冷笑,“你很不错,能找到这里,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

  “艾利希奥,我不想与你发生任何冲突,我向你道歉,为我所做的一切。”

  “可你的道歉不会让梅梅起死回生,也不会让安德烈好起来。”艾利希奥打开手枪保险,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怨恨,“过去是我太心软,让你如此肆无忌惮,我真想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你背叛了所有人......包括我。”

  “艾利希奥,我......”伊森顿了顿,哽咽地低下头,“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希望你能允许我留下来。”

  “不可能,如果你留下来的目的是因为安德烈的话,我绝不会允许。因为像你这样的人,不值得让人信任,你伤害过他一次,就有第二次。伊森,我很好奇,你怎么能狠得下心捅了他一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艾利希奥情绪变得激动,步步逼近伊森,“你知道吗?加西亚医生看到你跑了,手上全是血地跑了,你不仅捅了他,还将他扔在那里,要不是加西亚医生挽救得及时,你以为你还可以见到他吗?”

  他几乎对伊森咬牙切齿,欣赏伊森因为愧疚而慌乱地打颤的模样,他抓住伊森的下颌,逼他看自己,“他差点死在你手上,你说说,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他,他需要我。”伊森牙关都合不拢,从青白的唇间挤出苍白无力的说服,“他需要我,他还爱我。”

  “这不重要。”艾利希奥冷下眼眸,“爱上你是他犯的错,错误总会有纠正的时刻,而我会尽全力帮他改掉这个错误。”

  “不,你不能这么做,艾利希奥,你看不见吗?他,他轻得很,我们快抓不住他了,他的日子不多了,求你,让我留在他身边。”伊森抓住艾利希奥的胳膊,缓缓地滑落,跪在了他面前。

  “他需要我,真的,他需要我......”

  “不。”艾利希奥紧咬牙关,眼角发红,“他还会活很久,我会请最好的医生医治他,我会保护他,等政权稳定,我们会和苏联建交,我会动用我的一切力量,洗清他身上背负的一切罪孽,帮助他回到苏联......”

  “而你。”艾利希奥低垂眼眉,看向跪在自己面前哭泣的伊森,“你除了能为他带来被背叛的不堪回忆之外,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凝噎一下,说:“我真希望我能够狠下心来杀了你。”

  “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伊森泛起一抹决绝的苦笑,“要不杀了我,要不留下我。”

  “你这是在威胁?”

  “不,我是在要你做决定。”

  骄傲的伊森,攀住艾利希奥的双肩,缓慢地下跪,跪在他昔日的同学、战友的面前。他抱住他的腿,在他卑劣的心中并不奢求他的原谅,只希望他能够允许自己留在安德烈身边。

  不远的未来艾利希奥将时常回想起这一晚,如果他抛弃了所谓的善良和仁慈将伊森解决了之后事情会不会向好一点的方向发展,但当他在知晓自己将手枪对准伊森额头的那一刻安德烈就已经站在二楼的走廊后默然不语地凝视他们时,他就明白了所谓命运的轨迹——那是无法撼动、无法更改的存在。

  他放下了枪,因为他不预备做出什么决定,因为在他看来伊森的威胁不过就是胡搅蛮缠,他一脚踹开伊森,在伊森慌忙爬起来再度抱住他的双腿时,他终于忍不住用枪托狠狠地砸向他。伊森没有发出声音,任艾利希奥宣泄怒火,因为他知道他有这个权利。为了梅梅,为了安德烈,伊森甚至希望艾利希奥朝自己开一枪。可善良依旧不肯离去这位新生的古巴领导人,他不能忘记在印刷室里流淌汗水、在运河靶场的烈日下教导他们射击、成日没个正经却总能把学生们逗得前仰后合的那个他曾经视作朋友的人。艾利希奥直接抓起伊森,把满脸是血的他摁在墙上,随后将他连拖带拽地架出别墅,在巡逻的士兵的帮助下,将他扔到了警戒区外。

  伊森挣扎着想要去往别墅,却三番两次被拦下,尝试无果。他心想打也打了,至少让他留在那里,然而艾利希奥似乎铁定了心要驱赶他,他气喘吁吁,抹去鼻血,又恢复了恶劣的本性,恶狠狠地说:“要知道解决你的这些手下对我来说并不难。”

  艾利希奥只是冰冷地微笑了一下,“没错,如果你想让这片海滩也沾染上鲜血的话。”

  伊森没了底气,因为他知道那是安德烈无法接受的。他来是要获取他的原谅,而不是继续伤害保护他的人。伊森又气又怒,却无可奈何,他朝往别墅走去的艾利希奥喊道:“至少给我一条毯子。”

  艾利希奥没有理他,一想到艾利希奥今晚又会在这里留宿,他生起报复心,继续喊:“那张床我睡了,全是我的味道。”

  果然,艾利希奥迅速转身掏出枪啪啪啪几颗子弹打在他面前的沙滩上,他吓得直跳脚,却因为成功激怒艾利希奥而得意地大笑。他不好过,也不打算让艾利希奥好过。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窗前的安德烈透过窗帘缝隙看在眼里。他默默转身躺到了床上,没错,这里全是伊森的味道。他晕倒不过一个小时就醒了过来,便发觉自己和伊森睡在一起,两人的呼吸缠绕,仿若过去的每一日。

  他没有动,看向伊森沉睡的模样,那无辜孩童般的神情,抛弃他的人此刻就睡在他身边,他只觉得荒诞得像一场梦。这梦是危险的,如毒品般引人沉沦的。他无比清楚,却在伊森怀里再次闭上了眼睛。

  神思被上楼的脚步声打断,艾利希奥轻敲房门后走了进来,十分自然地将身上的薄风衣脱下,挂在门口的落地衣架上。他风尘仆仆赶到此地,形容并不规整。他并不看床上的安德烈,背对着他,向后顺了一把头发,活动脖颈,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你无需在意,因为一切我都会妥善地解决。”

  他声音沉稳,显得很有信心。沉默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阅读灯下低垂眼眉并不说话的安德烈。他走过去半撑在床上,凑上前在安德烈唇上吻了吻,凝视他被薄雾笼罩,看不清任何情绪的蓝色眼睛。

  “安德烈,你看我,看着我。”他轻轻捻住安德烈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回来,回到正确的路上来,回来我的身边,回到最初。”

  他拨开安德烈额前的发,捧住他的脸,眼泪滴在教授交叠的手背上,声音颤抖地说:“不要再让我心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