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败郊>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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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誊没有宋时珉想象中走的快,甚至可以是贴心,步调慢,时不时会回头查看宋时珉有没有跟上,问他是否需要休息。

  楼道虽然是封闭空间,但许是人烟稀少,室内温度要偏低一些,宋时珉一点也不文弱,每回都提醒“不用,继续走吧,师兄,你看着点路,别摔倒了。”

  他尚且还没找到适合与沈云誊沟通的轨道,继续保持沉默,安静地默数每次抵达的层数。设想如若沈云誊此刻肯主动开口畅谈,自己一定会积极地回应。他们都不善交际,却各自怀揣着一颗渴望靠近彼此的心。

  宋时珉视力的散光度数不算高,但依旧对走夜路中的阶梯心存恐惧,生怕一个踉跄,就会失足跌倒,在沈云誊面前丑态毕露。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沈云誊能和善地牵住自己的手作引路人,但同时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是痴人说梦,沈云誊不可能会答应这个匪夷所思的请求。

  终于在一个拐角,他用一个不可抑制的喷嚏引来沈云誊的注意。

  “很冷?”

  沈云誊在前面停下脚步,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宋时珉的面孔,他的肤色干净,有种融于冰雪的白皙。

  沈云誊没有多余的询问,利落地褪下大衣直接披在宋时珉的身上,衣服的重量积压在肩胛两角,迫使宋时珉的心跳频率异常加速。

  “师兄,不用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冷。”

  宋时珉的情绪变得激动,有因沈云誊的举动驱出的窘迫,脱口的拒绝显得苍白无力,“您还是穿上吧,别着凉。”

  “先穿着,我们已经到六层了,再走两层就到家了。”沈云誊恪守一贯的行事作风,固执地打断,褪下大衣后,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看上去并不足以御寒。

  即使惭愧,但宋时珉知道再拐弯抹角地婉拒就没意思了。

  他一向有恩必报,虽然很好说话,是容易被欺负的性格,但很多事上依旧能够明辨是非,对于落井下石的人会避而远之,对于雪中送炭的人则会感恩戴德,尽管沈云誊的援助没有达到雪中送炭的程度,却已经令当下的宋时珉感到十分受宠若惊。

  他默默在心底盘算,下回一定得请沈云誊吃饭,尽管遭到拒绝的可能性很大,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谢你,师兄,还有之前……在饭局替我解围。”宋时珉如是说,一面拢住大衣的领子防止滑脱,覆盖裸露的颈线,不疾不徐地跟紧步伐。

  另一面讶异起自己平日也会有规律到健身房锻炼的习惯,身材不柴瘦,并且有肌肉,怎么穿起另一个成年男子的大衣也会如此不搭,而且偏大?

  他六神无主地凝视眼前宽厚的肩背,坚定地认为沈云誊被衣服裹实下的身材一定很好,如果他是女孩子,必定会被这副高冷英俊的面孔所迷惑。

  “不客气。”沈云誊轻描淡写地回答,言语中无情绪波动。

  五分钟后,他们安全到家,宋时珉忘戴钥匙,只能眼睁睁目睹新搬来的沈云誊把钥匙插进孔洞中旋钮,随即开门。

  进入玄关后,宋时珉打开了灯,在沈云誊的侧目下脱掉沉重的大衣,搭在沙发上,又摁亮热水器的按钮,走到饮水机旁,大声问道:“师兄,你要喝水吗?”

  沈云誊朝他投来目光,缓缓挪了下颌,答:“好。”

  “对温度有要求吗?”宋时珉小心翼翼地问,他没有给自己先倒水,而是呈出一个空杯询问起沈云誊的需求。

  “和你一样。”沈云誊的回答简单粗暴,但至多是方便宋时珉掌控温度,他不想让宋时珉在自己面前还要伪装成兄友弟恭的模样,因为那样很假,他想要宋时珉的真实。

  记忆中,小时候的宋时珉并不像如今那么拘谨敏感,反而性格活泼,喜欢对感兴趣的事物动手动脚,对任何刺激的冒险活动欲望强烈,而自己因为母亲的抛弃,变成生人勿近的性格,并不怎么爱表达,但却无法拒绝宋时珉的善意举动。

  宋时珉把水杯底座加满冷水,又继续垒热水,他不知道沈云誊是不是故意的,最近在很多事上,沈云誊都对自己表现出异常的关心和没理由的妥协,明明没有必要,但就好像本该如此,让宋时珉生出一种沈云誊想这样做很久了,只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强烈错觉。

  “师兄,给你,水。”

  宋时珉挑了一个离对方半米远的座位,默不作声地喝水,能感到对面一直有道露骨的目光投射过来,这让他不禁想起毕业照上拥有同样眼神的沈云誊,催促着他主动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氛围。

  奈何他们此前的交集少得可怜,能在短短几天内熟络是天方夜谭,同处一个空间面面相觑,就已尴尬到堪称修罗地狱。

  当他鼓起勇气,要生硬地问沈云誊周末的打算时,沈云誊就像有心灵感应地抢先一步开口:“你其实不用一直喊我师兄,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们应该算同一辈。”

  宋时珉把空杯攥在手中打圈,这是他一直以来下意识紧张就会展露的习惯。震惊沈云誊居然也会计较自己把他叫老,试探性地问:“师兄多大了?我二十二,因为我念小学比较早,所以年龄偏小。”

  沈云誊盯着宋时珉手中那只被任意把玩的杯子,眼神暗了:“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宋时珉反应很敏捷,段延平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住院时间长达两年,从而不得已拖延念书的进度,所以即使沈云誊与他同级,年龄上也应再差几岁。

  “十五年前我九岁,当时有人肯花光旅游经费,帮我买蛋糕,又邀请我到当地的景区游玩,最后还霸道地抢走我一个生日愿望。”沈云誊说这些话时目光仍旧雷打不动地齐聚在宋时珉脸上,神情很温柔,像在看久别重逢的故人。

  “小师弟,你说我现在多少岁了?”

  宋时珉的脸有些烫,因为“小师弟”叫得暧昧,坐立不安地移开目光,假装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师兄就比我大两岁啊。”

  又觉得自己该回应前段莫名其妙的往事重提,便问:“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不记得我了。”

  四年前我们在商场重新偶遇,我喊了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回头,也可能是没听见,又或许是不想理会我这个陌生人。”沈云誊自嘲地笑了笑,但不是释怀的意思。

  毫无前兆的伤怀事迹,说明这个人对沈云誊意义非凡,宋时珉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干巴巴地致歉:“抱歉,师兄,我不是故意提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沈云誊没打算放过他,但也不决定追究,因为他早就想通了。

  过去的自己对宋时珉来说,充其量只能算是人生的过客,与马路上的岔口、街巷的饭店没什么两样,逛过一次,觉得无趣便会抛诸脑后,宋时珉对自己是特别的,但不代表宋时珉也会有相同的感受。

  现在的他,已经重整旗鼓,打算重新来过,勇气这种东西,积攒的量一旦超过阈值,就该付诸行动了。

  见沈云誊一言不发,宋时珉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见缝插针地补充:“我以后在外还是称呼您师兄,在家里喊你名字怎样?”

  “在家里”这三个温馨的字眼带给沈云誊满满的抚慰,自从他被母亲抛弃,他的人生中就缺少“家”的概念。

  所以他才对宋时珉通过某种事物,联系他们关系的言辞难以抗拒,即便目前仍止步于无足轻重的利益关系,沈云誊依旧甘之如饴,觉得自己并非在一直做无用功,宋时珉是在意自己的,甚至能得寸进尺地默认,他们是可以再进一步的关系。

  “都可以,我没有异议。”沈云誊起身,查看热水器显示器上的温度,又问:“你实验做的怎样?”

  “在赶进度了,但这几天我在忙另一个项目,之前答应过别人的。”提起学业上的琐事,宋时珉就很苦恼,即使是面对沈云誊,也难以抑制地吐苦水:“有个负责整合的同学把一部分数据丢失了,其中还多是手稿,没来得及上传云端。现在我们需要多花费精力计算,不然就会赶不上明年的进度,投资方也在催促,如果超过期限,就是毁约,要赔钱。”

  “在哪丢的?”沈云誊显然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表情都变得凝重。

  “云昌机场,我们咨询过,但好像没有用,估计石沉大海了。”宋时珉垂头丧气地说。

  沈云誊若有所思了一会,竟然爱怜地抚摸宋时珉的脑袋,大言不惭地说:“你明天发一份关于那份数据的相关信息和同学出行的航班号给我。”

  没有解释具体缘由,口气不容置喙。

  宋时珉感受脑门上掌刃的粗糙纹理,一时间觉得很痒,很难以置信,可洋溢在胸口的踏实感不是虚构的,他不相信沈云誊会为自己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挽救行为,但就是顺其自然地没有拒绝,接踵而至的,是沈云誊没有那么难接触的想法油然而生。

  “嗯,待会我就去整理。”宋时珉吸了吸鼻子,嘴甜地称赞道:“师兄你真好。”

  沈云誊眼神逐渐阴鸷,抬开了抚摸宋时珉脑袋的手,担心任由邪念滋长,就会吓跑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师弟,毕竟他不确定自己能忍耐多久,“先洗澡吧,不用着急,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给我也行。”

  “那我尽量洗快点。”宋时珉从沙发上起身,转身回卧室收拾换洗衣物。

  次日宋时珉在实验室做完实验,约了郭诩去学校食堂吃午餐。

  p大的绿植很丰富,校内有随处可见的黄花梨和使君子搭建的绿棚。

  宋时珉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平日里一做完冗长的实验,就免不了腰酸背痛,他会额外腾出时间,闲情逸致地在林荫道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郭诩和他选择在东区食堂二楼吃自助餐,路过一处餐区时,听见过道边上的几个人在议论,其中一位学长说话的声音既大又聒噪,宋时珉一眼就认出这是昨晚打过照面的张锗。

  张锗一脸尖酸刻薄相,冷嘲道:“听说沈云誊拿到a企的offer了,当初就属他的本科最次,靠着一个好背景,赵博才那么器重他,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凭什么啊,公平一点没留!”

  另一名师兄像在看傻子一般看他,调侃:“你小子是不是要延毕了,心眼才这么窄,在这和我们胡说八道。”

  “呸呸呸,你别扯上我,沈云誊要没点背景,能一直被重用,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把这杯热茶浇我头顶。”张锗说完就装模作样地拧松瓶盖,悬到脑门上方,欲倒不倒地倾斜。

  “原来张锗师兄这么能扣屎盆子啊。”连一旁看热闹的郭诩都忍不住吐槽,瞄了眼手中的饭菜,准备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正欲喊宋时珉离开,就见这人已经快步上前,故意撞了一下张锗的手臂。

  那瓶热茶瞬间翻面,热水泼落下来,把刚刚还虚张声势的张锗烫得鬼哭狼嚎,闭着眼,张牙舞爪地惨叫一声。

  而始作俑者宋时珉已经来到另一个路口,面无表情地旁观这幕惨象,郭诩寒毛立起,心虚地朝宋时珉使眼色,让他到b门会合。

  “你怎么回事,要不是刚才人多,你又呆在他们身后没被看见,不然你早就被发现了,张锗师兄心眼小,如果知道是你撞他,一定会被刁难。”郭诩火急火燎地拉宋时珉坐下,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端详他无所谓的神情,“平时看不出来,你小子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那可是热茶,估计张锗脸上得长满水泡了吧,幸好没烫到眼睛。”

  “他没资格那么评价沈云誊,有些事情没有证据就不能乱说。”宋时珉冷冰冰地蹦出这一句话,随后拆开筷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生平没做过任何不计后果的事,理智一直跑在行为前面。但沈云誊似乎是例外,让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保护欲,身体冲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但他不后悔。

  “说的也是,能和段延平师兄成为好朋友的人,为人一定不差。”郭诩附和道,“不过你才和沈师兄做了一周室友,值得你这么维护他吗?”

  宋时珉没有马上回答,像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口气软了下来:“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张锗说的不是真的,他的话很难听,这些造谣的话如果传得满学校都是,沈云誊会不舒服。”

  而他不想看到沈云誊不舒服。

  “你是不是……哎……”郭诩话说到一半便咽回去了,随后约莫是绷不住,半真半假地对懵懵懂懂的宋时珉说:“宋时珉,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这些话的感觉,就好像你很喜欢沈云誊似的。”

  “什么意思?”宋时珉听不懂,又问了一遍。

  可郭诩刚想说什么时,手机忽然响了,他满脸歉意地接通电话,回来时就生无可恋地提着餐碗要走,解释说实验室的师弟把试剂打翻了,满世界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