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一大早,段之恒就赶去了墓园,错开了父亲会去扫墓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本能地想要避开他。
然后到墓园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已经有人提前他一步到了。
“吓我一跳,”在看清楚伫立在一片灰色中的人是林风遥之后,段之恒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段宜年呢。”
“我不介意当你爸。”
林风遥没有扭头,只是回怼了他一句。
段之恒知道这是一种男人间的社交礼仪,热衷于当别人父亲,他不太理解,但习以为常了。
他看了眼林风遥手里拿着的一簇包装精致的百合花,挑了挑眉:“原来这是你准备的。”
每年忌日这天,他都会看见一束百合,从前他以为是父亲专门准备的,现在想想,如果是父亲,应该会准备睡莲。
“嗯?”林风遥这才注意到自己怀里的花,试图往后放去,愣了下又蹲下身来,快速答道,“对的。”
“我还以为你碰巧来了一次,没想到你年年都来,”段之恒低头看着好友,“我以为那件事以后,你不想和我母亲有过多联系。”
“没那回事。”
林风遥摆弄着百合花,似乎想把洁白的花瓣理顺。
段之恒至今还对那件事情记忆犹新,毕竟很少人能在他脑袋上砸个血窟窿。
印象里那天天气实在不好,狂风暴雨的,他不肯起床,赖在卧室里不愿意吃早饭,结果迟迟没等佣人送上来。
于是他跑下楼,却见门厅里围满了人,管家见他跑过来,要佣人把他抱走。
但佣人显然很敷衍,他不想错过这场闹剧。
所以他占得了一席观众位。
几个大人围成一个圆,圆心处是一个淋成落汤鸡的小孩,旁边围着的,分别是他迷迷糊糊的母亲,他们的管家,有些眼熟的园丁,以及两个他不认识的人。
园丁在道歉,老管家在做中间人,母亲显然是在神游。
那个个子矮一些的男人显得格外生气:“我们孩子在这样的天气还要来这里,我不知道你们给他灌输了什么东西,但我想看见你们有所表示,我不喜欢我的孩子经常来这里!”
母亲退了两步,显得十分惊讶:“可是,我的宝贝和小林是好朋友呀,好朋友总是会想着一起玩。”
高大一点的男人立刻把站在前面的小孩拉走,说实话,小段之恒在这个时候才认出那是林风遥——他们也算不上什么好朋友,比起和他玩,林风遥更喜欢和母亲说话,觉得他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高个男人搂过他的伴侣,准备离开,他的表情带着点嘲讽:“我们的儿子不能和疯子一块儿玩。”
这时候小林风遥忽然挣扎了起来,他脱开自己父亲的桎梏,大声吼着:“她不是疯子!”
“你在做什么,快回来!”
矮个男人十分不满意儿子的表现,试图抓回他。
小林风遥左右环顾,最后拎起一旁园丁带来的新花盆就往地上砸。
“我说,她不是——!”
花盆碎了满地,发出极大的声音来,里面插着的小木苗弹了起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小段之恒脑袋上。
佣人十分紧张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为刚才敏捷的躲避反应而懊悔:“少爷……”
“没事,我没事……”
小段之恒刚嘟哝了两句,就有两股血流了下来。
那痛感,他今天还记得。
“差点被你砸傻了。”
段之恒蹲下身去,在墓前点上三支香,端正地跪着:“妈,我又来看你了,和你汇报一下我的近况。”
林风遥皱着眉,这是他头一回见段之恒前来祭拜。
怎么说,就是那种,肃穆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毁了。
只见段之恒深呼吸了一口气,下面这一段文字快把林风遥砸懵了。
“最近我和落落进展得不是很好我感觉我这张嘴巴又说一些很不该说的话了搞得许家人又误会我我根本就不想和什么Omega结婚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Alpha要和Omega结婚早知道有这种奇怪的规定当时我就应该努力分化成Omega要是我分化成Omega就好了这样落落也不会对我生气也不会取消婚约现在我和落落应该住在我们自己的小窝里面每天早上起来会有一个早安吻每天晚上睡前可以来一发他身体真的很软抱着超级舒服……”
嘴巴被人捂上了。
段之恒十分不悦地看向林风遥。
“操,这种东西没必要和你妈妈说了吧?”
“为什么?”段之恒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我什么都和妈妈说的。”
林风遥握紧了拳头:“……死妈宝。”
段之恒耸耸肩。
他觉得和母亲关系亲近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是母亲从小和他生活在一起到16岁。
他斜睨一眼林风遥,接着十分虔诚地拜了三下,最后闭着眼定住了。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好一阵子,林风遥没忍住问:“你干嘛啊?”
没理他。
两个人就这么十分诡异地一跪一站,直到冷风吹得林风遥头都疼,香都快烧一半来,段之恒才睁开眼睛,把三支香查到了墓前的香炉里。
“我在说愿望,”段之恒站起来,拍拍西装裤上的灰。
“什么愿望?”
段之恒白了林风遥一眼:“讲出来就不灵了。”
林风遥努力克制住自己。
杀人犯法。
“我准备走了。”
“走吧。”
段之恒看着林风遥,又看了看香炉里孤零零的三支香:“你不给我妈妈上香吗?”
林风遥摇了摇头。
段之恒看着对方的背影,最后还是决定跟了上去,毕竟扫墓的礼仪是段宜年教他的,指不定林风遥有什么别的礼节。
“你会想念她吗?”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发问,声音很沉闷,“会怀念有她的日子吗?”
“会啊。”
母亲在的时候,会手把手教他,怎么哄许落开心,怎么把人捧在心尖上宠。
后来再没人像母亲那样耐心了。
“那……你会希望她还活着吗?”
“人死不能复生。”段之恒答道,语气没有特别的起伏,“而且她在天上,会保佑我成功,我拜过这么多神仙,就我妈最灵验。”
林风遥转身过来。
妈的,所有气氛在这个逼嘴里都会荡然无存。
活该单身吧。
-
许落盯着日历上圈出来的日子出神。
马上就到了啊,但是当天去的话,又怕遇到家里人。
家里人。
这三个字,哪怕只是在脑中想,都觉得陌生。
门口传来门铃声,许落整个人抖了一下,才匆忙站起来准备去开门。
不知道是谁,他最近没网购过。
可能是金曜曜吧,他希望是,吵吵闹闹的,好让他别总是想事情。
结果猫眼里的人,让他一颗心都沉到了冰窖里去。
来人帽檐压得很低,低着头,然而许落不止门铃上有摄像头,智能门锁上也有,可以看清对方半张脸,以及他手上的胎记。
是他的弟弟。
许凯瑞再一次摁响了门铃,又不死心地锤了锤门,最后高声喊道:“许落,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租这套房子的时候,他是直接和房东签的合同,一次性把全年的钱全用现金交了,也没有用自己的真名,房东年纪大,收了钱也就没检查。
网购的时候他也会很仔细地不留下任何能指向他的信息。
为什么会找到他,为什么要找他。
许落背靠着门,试图以沉默让许凯瑞离开,但对方显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轴,不达目的不罢休。
“许落,开门,许落!”
“干嘛干嘛干嘛!”金曜曜的大嗓门盖过了他的叫喊,“大早上的吵什么吵!让不让人睡觉了!”
许凯瑞也没被他吓到,叉着腰,说话毫不客气:“都几点了,还大早上,我问你,这里住的人是不是叫许落?”
许落徒劳地想靠微信提醒金曜曜,结果打字的手都在抖,好几次都发送不成。
“什么落,我隔壁没人住,这是房东自住的房子!”
许凯瑞瞪了眼他,对比了一下两间房的门。
似乎一道门看起来是豪华一点,配备齐全,黄头发的这间的确像出租屋。
但他不满意这个结果,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走向金曜曜:“那我问你,你在这附近,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看起来像Omega的Beta?他应该很显眼,漂亮但说话结巴。”
许凯瑞走远了,许落听不清他讲话,努力地趴在门上。
金曜曜认出来这是前几天新闻上登的那个小逼崽子,只是这小逼崽子对许落的评价——怎么这么暧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段之恒派出了他的第二架僚机。
“不好意思,”金曜曜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这十里八方,漂亮的只有我。”
“你?”许凯瑞嗤笑一声,“没味道的Omega还敢这么自夸,真不嫌丢人。”
金曜曜撸起袖子:“找打是吧。”
许凯瑞知道这种野生的Omega都不太好惹,识相地跑了:“我还会再回来的!”
金曜曜趴在走廊栏杆上,一直到把许凯瑞瞪出了视线范围,又等了一会,才敲响了许落的门:“许落落,你在里面不,没事了,你开门吧。”
门一开,他就被许落紧紧搂在了怀里。
“曜曜,谢谢……谢谢你,谢谢你!”
许落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本来金曜曜刚才还有点洋洋自得,现在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看吧,我演技也挺好的。”
“我一直觉得你演技很好的。”
许落抹抹眼泪,很认真地对金曜曜说。
金曜曜一噎,这才想到,上次和他说话的是许落他哥。
许落他爸真能生啊。
“你弟弟怎么跑来找你了?”
“我不知道……”许落抿着嘴,“我可能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金曜曜心中警铃大作,许落这要是卷铺盖跑了,他表哥还不把他腿都打折:“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搬家多麻烦啊,还要,还要花一大笔钱呢!”
许落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贫穷才能引起共鸣。
但许落一点都不穷呜呜,他表哥赚的钱终究都会进许落的口袋的。
金曜曜心中掠过一丝悲伤,又看着许落一身整齐的行头:“要出门吗?”
“嗯。”许落看了眼日历,“要去买点,扫墓的东西。”
“啊,是……”
金曜曜本想说是许落的哥哥,许落先开了口:“是妈妈,我还没想好,就是去不去,我不想和家里人碰见。”
他脸上闪过悲伤的神色,又很快被掩盖下去。
金曜曜试图安慰他:“那要不,晚一两天去?”随即他又补了一句,“我想,阿姨一定不会怪你晚去的。”
许落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是啊。”
妈妈不会怪罪他任何事情。
实际上,妈妈总是觉得,是她亏欠自己,所以任何事情她都会同意的。
“待会我陪你去买吧,再商量商量该怎么办,”金曜曜甩着许落的胳膊,岔开了话题,“我刚才表现得这么好,可以有奖励吗?我才刚醒呢!”
“好啊,”许落乖巧地应着,“曜曜想吃什么?”
“三明治!”金曜曜欢快地倒在了沙发上,“最爱吃许落落做的三明治了,是爱的三明治!”
“好哦。”
许落围上了围裙,走进了厨房里。
今天好像是,段之恒母亲的祭日。
他也去扫墓了吗?
许落看向窗外。
雨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