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社交障碍患者>第9章 复诊

  许落在表跳到10:00:00时敲响了诊室的房门,在听见里面一声“进来”后,才踏进了房门。

  整个房间还是他熟悉的样子,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暗了,一个白瓷的茶盏放在他的座位上,飘着袅袅香气。

  还是乌龙茶香,很让人安心的味道。

  许落局促地和医生打着招呼,鞠躬时头头都要磕到桌板上,坐下后眼睛仍旧不敢看向医生,而是盯着杯中泛红的茶水。

  他想,医生应该是个很有品味的人。

  段之恒看着许落拿指尖抵着茶杯杯壁,试图让冰冷的手变得暖和一点,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对方单薄的卫衣,恨不得立刻起身把挂在后面的大衣给人披上。

  他不露声色地把房间温度调高了一点。

  两个人十分有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一刻的沉默,直到许落开了口:“医生,我想,咨询一下,关于臆想症的问题。”

  “嗯,”段之恒打开了病历本,假装自己在记录,“可以说一下具体的症状。”

  “好的,”许落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总是,觉得,自己遇上了,就是,跟踪狂。”

  这当然不可能是臆想。

  林风遥以前给他科普过,他的各种行为,在正常的人类世界,就叫做跟踪狂。

  段之恒发现自己写来写去,还是离不开一个“信”字。

  他试探着给许落推去一叠纸,上面印着诊所的logo,是这里的专用纸:“如果觉得讲出来不舒服,可以写下来。”

  许落抿着嘴,看着眼前这张单调的纸。

  logo是用黑色的墨水打印出来的,下面有一横线,在下面就是完全的白纸。

  ——他不喜欢这种纸。

  “我,我有写下来过的。”

  许落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以及一连串的文具,不同颜色的签字笔和记号笔,修正带,便签条,贴纸,还有些段之恒不太认得出来的小玩意。

  他看着许落递过来的那个本子,心里的有一块地方,像是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

  ——这是他送给许落的本子。

  许落不喜欢任何单调的文具,具体原因他不清楚,但从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许落用一张花里胡哨的纸和一支上面长了个玩偶的笔给他写自己房间的开门密码时,他就知道许落不喜欢那些单调的纸币,因此现在在许落住的小窝里,也到处都能搜刮出文具来。

  要他说,眼前这几只笔,都算是克制了。

  许落没注意到段之恒丰富的心理活动,他翻到了早上准备好的那一页,摊在段之恒面前。

  字写得很整齐,专门用颜色装点过,许落用的大部分还是黑色,只是在一些特殊词语上换成了其他颜色。

  “睡觉”、“监视”、“跟踪”、“随时”。

  段之恒仔细欣赏着,他很喜欢许落这样子写字,把这页纸想象成是专门写给他的,花了很多心思。

  和昨晚那张单调的信纸不一样。

  “我……我不是很确定,我,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跟踪我。”

  许落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眼神不断地飘向别处。

  “有和其他人说过么,比如说——写信告诉亲人?”

  许落依旧低着头:“没有,没有,我……我身边没有别的亲人了。”他顿了下,语速飞快地补充道,“哥哥前几年意外走了,妈妈,妈妈是生病,白血病,不过还好,哥哥在妈妈之后走的,妈妈没有很伤心,她不知道。”

  段之恒在心里给自己扇巴掌。

  为什么要提到让落落伤心的事情!该死的嘴巴!

  段之恒笨拙地开始转移话题:“你很爱你哥哥,还有妈妈。”

  “嗯,”许落点点头,露出了他今天第一个比较明显的表情,“哥哥,会买文具给我,他一直很照顾我。”

  段之恒有些郁闷地撇撇嘴。

  印象里,许落和他哥哥的关系明明很一般,小时候的许落甚至不太愿意和他哥哥一块儿玩。

  再说,他也买了很多文具给他啊,落落怎么不夸他。

  难道是他问得不对?

  段之恒摸索着手里的笔记本,继续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肯定,自己得了臆想症?”

  许落稍稍松了口气。

  他有准备过这个答案。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得过这个病,我会听见一些不存在的声音,会幻想,就是幻想有人在我身边,有两年的时间,后来慢慢好了,所以,我想现在应该是复发了。”

  许落得过臆想症?

  段之恒在病历上写下了今天唯一一句完整的话,并圈了出来打上了星号。

  段之恒并不知道这件事,就说明这是在许落车祸以后到婚约结束的那三年间发生的。

  那段时间里,父亲因为母亲去世的缘故,对他异常关注,再加上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接手段氏的工作,导致那段时间里,他无法去过多看望许落。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许落发现他并不是一个Omega后生气的缘故。

  但只有一点点。

  他的落落不会一直气他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为了确认,段之恒还是多问了一句。

  “十六岁那年,因为……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医生说是压力导致的。”

  “当时有什么症状呢?”

  “我……”许落抠着桌角,说得有点慢,“我会一个人下飞行棋,下一个下午,和哥哥一起……但是那时候,哥哥已经死了,所以不应该会有哥哥,但我能看见他……”

  段之恒心里又是一紧。

  飞行棋,那明明就是他和许落经常玩的游戏。

  许落擅长大部分的棋类,围棋五子棋象棋西洋棋,说得上来的都会,但许落对这些东西都深恶痛绝,一般玩的时候,都不碰这些。

  他有一副自己画的飞行棋,这种时候他五颜六色的笔就很派得上用场,许落告诉过他,这是他自己晚上偷偷躲在床底下画出来的,白天的时候他就把地图记下来,晚上再慢慢把内容画出来。

  他还会在里面放进去一点大富翁的内容,比如说走到某一格的时候会有奖励,走到某一格会有惩罚。

  最重要的是,飞行棋的棋子是落落专门为了他定制的。

  他的名字来自《诗经》里的“如月之恒”,许落用黏土给他捏了四个月亮,从新月到满月,棋子底下都刻了他的名字。

  他说过,那是独属于他的棋子,别人不能动的。

  他想到那时候,许落坐在他旁边,那时候他开始长个子了,可以把他拢在怀里。

  小许落抬头,很认真地对他说:“我在做你的棋子。”

  “做我的妻子?”

  “笨蛋,是棋,第二声!”许落以为是他中文不好,“你才是我的妻子。”

  “好哦,”他抱起许落,转了一圈,“我是你的妻子。”

  这么甜蜜的回忆。

  许落竟然只提到了他的哥哥。

  段之恒还是不舒服,他不明白为什么许落会不断提起和他关系并不好的人。

  “那现在还能看见吗,就是一些不该看见的人?”

  他承认他说这话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哦,现在不会了……”

  许落无意识地晃着双腿。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医生正在……生气?

  但他没有觉得很反感,反倒觉得面前人像只炸毛的狮子一样。

  很快他便把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里。

  “医生,我想,就是能不能给我开一点药,我吃药会好一点。”

  段之恒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情,他当然不会给许落胡乱开药,更何况许落根本就没有臆想症:“我不建议一开始就使用药物治疗,最好还是从压力源入手吧,最近有觉得什么压力很大的事情吗?学业上,工作上,或者是生活上都可以。”

  “呃……”

  这段他没准备过。

  说实话他只准备到自己想要开药,然后医生同意,他签了处方单拿了药,然后回

  许落的脑子里唰唰地转着。

  压力源。

  大概是他在路边看见了段之恒的招牌,想到了自己被单方面毁约的联姻,想到了一无是处的自己,又因为段之恒和弟弟将要结婚的事情而感到有一些,有一些……

  许落迟迟不愿把最后一个词补上。

  “没关系,你可以像这次一样,把一些想法都写在纸上。”

  “好的!”许落腾地站了起来,把本子和其他文具一并扫进了挎包里,“谢谢医生,那,那我先走了。”

  随即一阵风似地逃出了诊所。

  段之恒摸索着下巴,一直到林风遥打电话来催他赶紧从诊室里滚出来别影响他自己正儿八经的医生工作时,才缓缓说出一句话。

  “我家落落好像失忆了。”

  “哈?”林风遥知道许落出过车祸,“失忆也不至于现在才被发现吧,他车祸都过去多久了,四五年?”

  “五年。”段之恒十分笃定地回答道,“如果不是失忆,那他怎么把我的事情全忘了呢?”

  对面安静了一小会,才爆发出一阵大笑。

  “靠,段之恒,你的小媳妇是真的不喜欢你啊。”

  “对啊,”段之恒十分沮丧地脱下白大褂,“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

  许落回到家之后很久,那颗狂跳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抱着那本笔记本,有些抱歉地想,自己是拿哥哥当挡箭牌了。

  医生提到写信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就是段之恒。

  那段时间他刚从车祸中恢复,父亲新婚的妻子照顾他时不允许他接触电子产品,说医生担心这些东西会影响他精神的恢复。

  所以他就只能写信给段之恒,和他说一些自己的近况,以及倾诉一点想念。

  只不过段之恒从未给他回过信。

  其实他猜到了有什么变故,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是分化成了Alpha,那像他一样的Beta自然是无法高攀这样的人,于是后来段之恒来找他时,他便将人赶出了病房。

  他不敢提起这段往事,也不想和外人说,于是便糊弄过去了。

  花花绿绿的文具,也是段之恒喜欢的东西,段之恒的母亲钟爱白色,喜欢给他穿浑身雪白的衣服,看起来像裙子,以致于段之恒总是会被家族里的其他孩子欺负。

  那时候他陪着段之恒,把衣服涂上颜色,让对方心情能好一些,也堵住了别人的闲言碎语。

  只不过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以后,他被毒打了一顿,一个人把所有衣服都清洗干净了。

  飞行棋是段之恒提出来想玩的东西,他从国外回来,没接触过什么游戏,飞行棋最好上手,但父亲显然不会给他买这些“幼稚”的玩具。

  所以他只能自己为段之恒造一副,逗他开心,对方显然很喜欢,没人的时候,他们俩可以在洒满阳光的庭院里玩一个下午。

  可惜后来他的房间在他在医院疗养的那段时间里,被清除出去了,父亲的新娘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这个家里没有他立足的地方了。

  但这些都无所谓。

  没有人可以剥夺得走那些回忆。

  那些独属于他的,寂寞时可以用来慰藉的,小小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