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乐跟张晴晴聊了很久,两人坐在花坛边看着夜色渐渐落下,柏乐的心情很糟糕。
张晴晴跟柏乐说了很多。
邰玉树当初因为柏乐的不理不睬,难过了好久。
想在他生日那天送个特别的小礼物,费尽心思。
柏乐愿意接受邰玉树,他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为了告白,花了大价钱定制烟花,每天都要拉着张晴晴聊到半夜,讨论怎么表白才显得不那么突兀,烟花要做成什么样的,去哪里定制,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再考虑,研究再研究,是真的费了神去准备这样一件事。
张晴晴笑话他,把表白搞得像求婚一样。
邰玉树只是浅笑,他从出生起,除了父母,就只爱过这么一个人。
为了这样一个人,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其实他家里早就有意向让他出去做交换生,但念着柏乐还在这儿,邰玉树一直都没松口。
但出了事以后,邰玉树却根本没犹豫,一个人拎着行李箱远走他方。
但凡还有一片乐土,邰玉树都希望那是属于柏乐的,不希望他受到哪怕一丁点尘世的沾染。
张晴晴有时候都觉得他魔怔了。
爱到极致便成执念,这样深陷其中真的好吗?
邰玉树觉得无所谓,轻飘飘地说:入魔也好,执念也罢,这合该是我的命。
柏乐的手指甲快把手心抠破了,这才没让眼泪喷涌而出。
从邰玉树离开的那刻起,柏乐就告诉自己要坚强。
他要学会去爱、去付出、去守护,邰玉树曾经给予他的,他要百倍千倍还回去,怎么可以再忧伤?
柏乐还是请张晴晴吃了顿晚餐。
吃饭间他一切如常,该说该笑,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可是在去洗手时候,无意中看到那个从来没有摘过的银质手链时,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张晴晴临走前,轻轻抚了抚柏乐的肩膀。
“别太绷着了,邰玉树不联络你,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毕竟他那么爱你……”
柏乐点头,“我懂。不恨他。”
“嗯。”张晴晴伸手去拦路边的出租车,上车前又冲着柏乐挥了挥手机,“电话常联系,有事就找姐,你的忙姐肯定帮。”
柏乐笑了起来,“知道了晴姐,爱你哟。”随后又没心没肺地比了个心。
张晴晴嫌弃地指了指他,上车走人。
柏乐在车子彻底看不见后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去,嘴角的弧线渐渐下垂,那点仅剩的笑容隐没于无形。
今天柏乐回宿舍挺早,蓝昭觉得挺神奇。
“哟,今天不努力了?”
柏乐走过的时候拍了他一下,“嘴欠死你得了。”
阮兴和常立轩都出去陪女朋友去了,又只剩下蓝昭和柏乐两条狗。
柏乐把桌面卫生收拾了一下,打算早点洗个澡上床睡觉,下午没补成觉,现在直犯困。
正收拾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柏乐去拿,是他老妈的电话。
柏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接通。
这是他从开学以来,跟家里的第一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两边同时陷入沉默,董女士和柏乐都很尴尬。
过了几秒,董艳丽才清了清嗓子,笑着说:“乐乐,在干吗呢?”
柏乐也调整了一下情绪,语气如常:“在宿舍,打扫卫生。”
没必要跟亲生父母置气,犯不上。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谁的错都无法挽回,剩下的就是怎么去解决问题。
说不通就躲,躲不了就拖着,反正总有办法的,跟最亲近的人闹僵是最不理智的做法。
这一点柏乐还是懂的。
“哟,这么勤快呢?在家也没见你收拾过屋子。”董艳丽调侃他,努力维持以前母子两通话时的状态。
“家里不是有阿姨么,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一问一答结束,母子两又没话聊了。
柏乐无意识地拿着抹布蹭着桌面,靠这些外在的小动作驱赶内心的不舒服。
蓝昭一局游戏结束,没听着柏乐在打电话,回头看着柏乐哧哧直乐。
“那一块桌面都快被你擦破皮了,别老可着一个地方蹭,来,给哥哥擦擦桌子。”
柏乐回头瞪他一眼,蓝昭才看到他耳朵边挂着手机,这才举手示意:“你打你打,继续,当我没说——”
被这么一打岔,柏乐的情绪也缓过来点。
他直接问:“妈,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么?”
董艳丽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实话实说。
“乐乐,洪意远……的爸妈,今天到家里来了。”
“……”柏乐沉默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犯恶心。
“哦,他爸妈来咱们家干什么?”柏乐问道,语气很冷。
“你……和小玉,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柏乐下意识点了点头,“能猜到,就是没证据,不好明说,万一不是呢,那不是冤枉人么,而且也解释不清楚……”
“嗯,”董艳丽应了一声,“确实是他干的,这件事不知道怎么捅到他爸妈那去了,可能还说了一些他在外面的别的事,他被他爸妈打得脚都瘸了,伤得挺重的,在家里躺了大半个月……”
柏乐没什么表情,“哦,关我什么事。”
“乐乐,”董艳丽语气有点不太好,“别这样,他不是已经受到惩罚了么,不要让自己变得这么冷漠……”
柏乐冷笑一声,“他那是自作自受,我怎么冷漠了,难不成我还得谢谢他?”
“……”董艳丽被儿子怼了一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家长和孩子看待这种事情的角度总是不同的,有分歧很正常。
在这件事里,柏乐也实实在在受到了伤害,但是这种伤害在家长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或许借着这个机会把这种奇奇怪怪的关系早点断掉,也未尝不是好事。
董艳丽更多的不舒服是来源于柏乐的改变。
那个从前欢快无忧爱撒娇的宝贝儿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变得坚硬,冷淡,还有点反叛。
当妈的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浅浅地提了句,洪意远的爸妈是特地过来给他们道歉的。
柏乐“哧”了一声,“他们道歉?洪意远本人来了么?”
“没有。”
“洪意远没来,他爸妈来了,来给谁道歉,给你?给我爸?所以我和邰玉树是不配他们道歉的是吧?”
“乐乐……”董艳丽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也没舍得说句重话,“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让自己变成那样……”
柏乐原本也不想跟老妈吵架,刚刚那么说只是因为情绪上头。
他和邰玉树搞成现在这样,居然连句道歉都不配,这算什么?
母子两又聊了些别的话题,董艳丽叮嘱柏乐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就回家。
柏乐说了声“好”,就挂掉了电话。
他一个人在凳子上坐了好半天,直到被蓝昭拍了一下肩膀,让他一起下去买东西吃才缓过神。
柏乐穿好外套跟着蓝昭一起出门,一边走一边打开邮箱,往那个陌生的地址发了封新邮件:洪意远的爸妈去跟我爸妈道歉了。他们竟然都不敢跟我当面交流,这可太可笑了……
从那天起,柏乐便不再绷着自己,隔三差五就往那个小号邮箱发邮件,内容都挺日常的,今天吃了什么,最近又升温了、又降温了,食堂的菜油太大、不好吃,哪天出去打工了、换了个什么兼职还挺好玩的,课业太重了、作业都写不完、昨天熬夜到凌晨三点写报告、要猝死了……
都是些琐碎的小破事儿,两个人当面甚至都不会多聊一句的那种。
但这就是柏乐最鲜活最真实的日常。
他想让邰玉树知道,他现在过得还不错,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要担心,等着我,早晚有一天,我会强大到可以去守护自己的爱情,我会……去找你。
还有,我很想你……
四月初,柏乐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
而这一个多月以来,柏乐就没见过洪意远。
可能真的像董女士说的那样,他被他爸妈打残了在家休养呢。
也挺好,省得见了闹心。
这天中午,柏乐跟蓝昭在食堂吃过饭一起回宿舍。
柏乐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发邮件。
虽然一次回信都没有收到过,但他仍然乐此不疲。
我发我的,你爱看不看爱回不回,我就愿意烦着你,憋不住也得受着。
邰玉树的离开,让柏乐多了几分犟劲儿,也不知道是在向谁昭示着什么。
他正低头走着,就听到蓝昭在一边“卧槽”了一声。
“怎么了?”
柏乐头都没抬,随口问了一句。
蓝昭一把抓住了他,柏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柏乐也顿住了。
前面有个人正在跛着脚走路,背影十分熟悉,不是洪意远还有谁。
“草——”
柏乐难得骂了句脏话,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掌推到了洪意远的背上。
洪意远走路还不太利索,被忽然一推一个趔趄往前抢了一步,差点摔一跤。
“谁啊?!”
他猛地一转身,刚想开口骂,就看到一脸怒容的柏乐,顿时哑了声。
“……乐乐……”
“别他妈叫我名字,我恶心!”柏乐指着他吼道。
蓝昭是知道柏乐的事情的,早就想着有机会替柏乐收拾一顿洪意远,此时看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骨子里还是很仗义的,当下直接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洪意远的脖领子,把他拎到柏乐面前,粗着嗓子说:“你他妈,道歉!”
洪意远本来就烦,而且他的性格并不算好,也只有在柏乐和邰玉树面前才会收敛一些,此时被蓝昭当众拎着脖领子,样子很狼狈,他也怒了。
他抓着蓝昭的手腕用力往外掰,“你他妈谁啊?我道什么歉?”
“你再给我装不知道?”蓝昭毫不给面子,另一手一巴掌拍到了洪意远的后脑勺上。
“操,你有病啊——”
洪意远把这段时间以来憋的气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虽然他的腿脚还不利索,额头上还贴着块纱布,但忽然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是很吓人的。
两个人应声扭打在一起,洪意远站不稳,顺势倒地,把蓝昭也连带倒了下去。
蓝昭人高马大,体重不轻,直接压在洪意远身上,对着他就是一通胖揍。
周围很快围了一圈人,有人开口劝,有人拿手机在拍,还有人问要不要打保卫处的电话。
柏乐不想惹事。
就算惹事也是他来扛,犯不着扯上别人。
柏乐艰难地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把蓝昭往后面推了一把。
蓝昭喘着粗气,“乐,你别管,看我不打死这个逼。”
柏乐头都没回,手往后面一推,“这事儿你别管。”
柏乐难得动了真气,气势上还是有点唬人的。
蓝昭来回瞅了两眼,确认柏乐不会吃亏以后听话地没再靠前,留给柏乐自己去解决问题。
柏乐拎着洪意远的领子把人往大楼背阴面拽,那里人少,省得被人围观。
蓝昭在原地把围观的人都驱散,也不让他们跟过去看。
到了没人的角落,柏乐用力一推,把洪意远摔到墙面上,随后马上跟了上来,一手掐住洪意远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歉!”
洪意远的脸都是花的,此时还在粗喘着,他看向柏乐的眼神有些疯,柏乐说完他就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很难听。
“别他妈笑,给老子道歉!”
“我不——”洪意远嘴角还是咧着的,哑着声音挑衅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柏乐被他不要脸的劲儿给惊呆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发泄不出来。
“你凭什么?你他妈凭什么?”柏乐气得额角直抽,无语地质问道。
“我凭什么?那邰玉树又凭什么?你们又凭什么?”
洪意远依旧声音沙哑地笑着,说着些逻辑不通的屁话。
柏乐咬着牙问他是不是有病,他说:“对,我有病,我早就病了,还病得不轻——”
柏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松了手。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很可怜,人生这才哪到哪,屁事都没发生呢就先把自己整疯了。
又何必?
跟一个疯批没什么好说的,疯子往往都是自成逻辑,跟他们根本说不通。
柏乐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一下,像是嫌弃刚刚碰过洪意远一样。
临走前他指了指洪意远,“你是真可悲……不过无所谓,反正邰玉树已经走了,老子也不怕你,君子报仇、从早到晚……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但是我警告你,以后在学校里面绕着老子走,否则我就把你的牙一颗一颗都敲掉,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完,柏乐转身就走,头都没回。
直到柏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洪意远还在倔强地疯笑着,笑着笑着却又哽咽了。
他顺着粗糙的墙壁慢慢滑了下去,直到坐到了地上。
眼前空了,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或许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青春冲动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洪意远的代价就是永远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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