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玉树走的那一天,柏乐只在窗边远远地看着他离开。
他们到底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
那天通话的时候,邰玉树问他:“能等么,就两年半……”
随后他又自嘲般地笑了笑:“能等就等,如果不能等就……希望你找个更好的……”
柏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冷酷。
“你他妈在说什么?你他妈是个傻逼吗?”
这是柏乐第一次在邰玉树面前骂脏话。
邰玉树听完笑了起来,“出息了,都敢骂脏话了——”
“骂脏话算什么,你该庆幸现在人不在我面前,否则我他妈准保打死你个王八蛋!”
两人相顾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双双笑了起来,一边大笑,一边泪流满面。
关于出国这件事,柏乐知道的并不多。
邰玉树只告诉他,他要去英国读两年书,因为前期什么都没准备,所以要先过去呆半年适应一下,顺便办一下手续,顺利的话大二上半年就可以入校正常学习了。
邰玉树让柏乐放心,家里有一位小叔叔在那边搞科研,呆了很多年了,家里会帮他安排好一切的,生活方面都有保障,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邰玉树说得很轻松,柏乐边听边点头,最后轻声说:“放心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那么厉害,去哪里都不会有问题。”
邰玉树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这么信我?被你夸得我都要飘上天了——”
“少扯了。”柏乐如常般怼他。
两个人聊的内容都很日常,柏乐并没有问原因,只是叮嘱他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不要不舍得花钱,要按时吃饭、天冷加衣,有时间记得给他打电话,英国嘛,六个小时的时差而已,交流起来应该没问题,大不了他晚点睡……
邰玉树抿了抿唇,说:“乐乐,我可能……没办法经常给你打电话了……”
柏乐顿住了,他的眼神明明灭灭,最终也没问为什么。
“没关系,有空就打,没空就……反正大四你不就回来了么,学籍还保留着,你总得回来做毕设和答辩嘛……也没多久,小爷我等得起……”停顿了一下,他又小声说:“小爷我年轻,有的是时间等……”
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声音却是哽咽的。
……
柏乐知道邰玉树离开的日子是哪一天。
那天早上他特地一大早就起了床,一个人坐在飘窗边一直盯着外面看。
七点多的时候,汽车压过路面的声音变得密集了起来。
一辆又一辆车子开了过去,在渐亮的晨曦中奔向生命的远方。
然而这里面都没有邰玉树。
柏乐盯得眼睛发酸,他低下头去闭了闭眼,顺便换了个姿势坐,好放松一下腰背。
结果刚抬眼,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在他家门前停了下来。
柏乐的心一紧。
这车他熟。
果然,下一秒,黑车的后门就被打开了,一双白色的休闲鞋踏在了地面上。
从车里出来的人,身形高挑笔直,身穿黑色长款羽绒服也不显得臃肿。
邰玉树的头发长了,刘海有些遮眼,后边的头发都戳到脖领了。
柏乐却觉得帅。
果然什么发型都得看脸,脸帅的人扣个锅盖上去都好看。
——这什么破比喻?
柏乐回过味来,又觉得自己可笑。
邰玉树从车里下来,站定了以后先是抬头往二楼看。
柏乐没动。
早上起来时他只把遮光窗帘拉开了,此时窗上还覆着一层薄纱帘。
他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未必能看到他。
但柏乐却莫名笃定,邰玉树一定知道自己就在这里看着他。
他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他……
邰玉树原地站了几秒钟,随后抬起手来挥了挥。
最后,他从羽绒服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朝上面甩了一下。
距离隔得远,柏乐没太看清。
但根据颜色和形状,柏乐猜到了,那是放假那天两个人逛夜市的时候,柏乐送他的钥匙扣。
柏乐笑了起来,他伸出右手拨开纱帘,直接将手掌按在了玻璃上。
天气很冷,玻璃很凉,冰冷的触感通过掌心传达至心底。
柏乐的心一抽。
他看到邰玉树在笑,随后右手两指并拢,在额际朝他挥了一下。
一个调侃般的敬礼,一句问候,一次离别,最后还带走了一个承诺——
两年而已,等我……
***
邰玉树彻底离开了以后,柏乐就重获自由了,手机也被还了回来。
柏乐充好电后刚一开机,感觉手指都快被振残废了。
无数信息和来电助手涌了进来,手机差点就被振卡机了。
柏乐大概扫了一下,多数是过年期间群发的问候,还有很多群里的闲聊。
都是些没意义的话题和廉价的祝福。
也有不少是朋友同学发来的问候和关怀。
宿舍的小群里每天都在讨论柏乐怎么失踪了,阮兴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去柏乐家里探望一下,顺便问问发生什么事了,蓝昭问要不要报失踪,他还认认真真地上网搜了一下失踪多久去报案可以立案……
柏乐翻聊天记录就翻了好长时间,笑得不行。
他在群里发了个表情包:[嗨]。
群里安静了几秒,随后就炸开了。
【卧槽卧槽,群里有鬼了!】
【这谁??这柏乐??是本人?】
【乐,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傻逼么?他眨眼你看得见?】
【什么事儿啊兄dei,一个寒假你躲哪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吓死我们了都。】
【是啊,差点报警——】
……
柏乐一边笑一边打字:【没事,家里出了点事,一直没空看手机,刚空下来就跟你们报平安了,谢谢兄弟们的关心了,我收到了。】
也有人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但柏乐没明说,打了个岔就过去了。
看到柏乐不愿意提及,群里都不是傻子,也都没再细问,毕竟过度打探别人的隐私、哪怕以关心为名也是不礼貌的。
最后大家敲了柏乐一通竹杠,说他让大家白白担心了好久,连年都没过好,必须得请客赔罪。
柏乐不在乎,大手一挥,连发了个两个200的大红包,又说开学请大家吃一顿398一位的海鲜自助,这才罢了。
柏乐也是这样“忽悠”其他朋友的,总之这件事就这样被摆平了,并没有人细究他为什么凭空消失一个寒假。
……
再后来,柏乐无意中听说,他老爸曾经单独见过邰玉树一次。
但具体聊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
老妈说,她只知道,柏志昌对邰玉树说:证明给我看。
邰玉树也同意了。
……
开学前几天,柏乐吃了晚饭外出散步的时候路过邰玉树家,打量了几眼感觉有些怪。
回来后他佯装无意问老妈道:“邰玉树家怎么没有人?”
董艳丽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实情:“他爸妈搬家了,换了个市中心的大跃层,姥姥住那以后去医院也方便。”
柏乐正想去倒水喝,闻言僵在原地,半天没动。
老妈有些担心,走过来问他:“乐乐,你还好吧?”
柏乐轻笑了一下,弯下腰去接水,“挺好的。”
***
柏乐开学了。
他没让老妈开车送他去学校,而是自己拎着行李箱坐动车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补偿心理,临走前,老妈特意给他多打了十万的生活费,让他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柏乐不是个矫情的人,老妈给了,他也就收了。
回到学校后,柏乐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去银行,把他过年收到的红包、老妈给的生活费和上学期剩下的大半生活费全都存进了一张新开的银行卡里,并存了定期,时效是三年。
存好钱后,他把银行卡塞进书包的夹层里,一个人晃荡在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孤单又寂寥。
宿舍的活宝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人齐了后就在群里拼命艾特柏乐,问他人在哪,不要试图躲避承诺好的大餐。
柏乐笑了起来,直接发了一个定位到群里。
【速来,我已经在了。】
柏乐闲逛刚好逛到这里,就在附近找了个地儿坐着喝咖啡顺便等他们。
六点半多一点的时候,宿舍的三个人都到齐了,常立轩的女朋友和阮兴的女朋友也来了。
过了个年,大家多多少少都变了样。
女孩子们越变越美,男生们在家里养得白白净净的,新衣服新发型一加持,也都挺精神。
全宿舍只有蓝昭又胖了。
他看着两个室友各自带着女友来赴会,气得不行。
柏乐笑着拍了拍他的肚子,“哥,减减肥吧,再胖下去真要找不着女朋友了——”
常立轩也在一边附和:“就是,之前还找借口说自己这是壮,这年一过彻底变成胖子了,唉,真是不上进啊——”
六个人热热闹闹地往里面走,很快找到了位置。
服务员拿着点单机问他们一共几个人。
柏乐指了一圈,“就这六个。”
服务员点了点头,拿过来六套餐具,又下单了几份现烤的海鲜,其他就让他们自助了,说有需要再叫他。
阮兴发现了华点,他左右看看,回头问柏乐:“乐,你哥呢?”
柏乐倒水的手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说:“他不来。”
“啊?”
大家都挺惊讶的。
毕竟跟柏乐一个宿舍住着,大家被这两人喂了一学期的“狗粮”,两个人粘成什么样都是有目共睹的。
开学聚会这么大的事,按照这两个人的尿性,邰玉树是必然不可能缺席的。
他竟然不来?
“咋了他不来?”蓝昭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陪女朋友去了?”
柏乐把倒好的茶杯,一个一个摆到众人面前。
“没,他没有女朋友。”
“那他为什么不来?还在家里没过来?不能吧,我以为他肯定陪你一起来学校了。”蓝昭继续说。
“他……”柏乐停顿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说:“他出国了。”
“靠?”
“去哪了?”
“怎么大一就出国?交换生不是大三才出去么?这边学籍他不要了?”
这个消息着实突然又意外,大家纷纷发问。
柏乐笑了下才说:“家里安排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大四前应该就回来了,这边学籍保留的。”
“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出去?”常立轩问。
“唉,我家穷啊——”柏乐“痛心疾首”道:“出不起那么多学费,今天这顿饭,就是我最后的晚餐,这学期我手头可不宽裕,你们可别再压榨我了,反正榨了我也没钱。”
“哈哈哈哈,扯什么犊子呢——”
柏乐说得不正不经,也没人信他,大家只当他又在嘴炮,就没去理他。
一个寒假没见了,宿舍的兄弟们原本就相处得不错,再见面自然热络。
吃得嗨,喝得嗨。
一通胡吃海塞后,六个人都是扶着墙出门的。
这还不够,蓝昭又提议大家去KTV爽一把,一个寒假没好好唱了,怪憋得慌的。
虽然年前同学聚会也唱了,但是人太多,根本唱不过瘾。
六个人又分两辆车,打车去了KTV。
柏乐喝得晕晕乎乎,路上的时候一直把头依在车窗上,望着外面发呆。
阮兴到底心细,看了一会儿就凑过来小声问他:“乐,你没事儿吧?”
柏乐回头看他,摇了摇头,“没事儿啊,怎么了老大?”
“看你情绪不高的样子。”阮兴说。
柏乐笑了,“没,就喝多了而已,有点难受。”
“哦,那你闭会儿眼,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柏乐“嗯”了一声,但也没听,依然望着车窗外发呆。
几分钟后,阮兴又凑过来问:“真没事?我指的是你跟邰玉树。”
柏乐保持着原姿势没动,也没说话。
夜色太暗,司机没看清路面,轮胎压过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
柏乐的额角磕了窗玻璃一下,他“嘶”的一声捂住了头,还挺疼的。
柏乐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转过头来,眼底有些发红。
阮兴指着他笑了起来,“看把你矫情的,磕一下头就能疼哭,就是你哥把你惯的——”
柏乐也笑,“是啊,惯的。”
都被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