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夏季漫长，气候灼热，街边的蓝雪花因为此地恰到好处的日照与悠长的雨水彻底爆花了，一串一串，一片一片，瀑布似的在这条街道野蛮生长。
午后刚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仍旧有雨水浸湿过的痕迹。
六月十七就靠在那浓荫之下，鼻尖嗅到了湿漉漉的雨水味，混合着一点鲜嫩的花香。
一串蓝雪花在他苍白的掌心里打转，六月十七只是轻轻抚摸他们，有点儿百无聊赖的，不那么提得起兴趣，他摆弄蓝雪花的模样如同一个小孩摆弄一件并不那么有趣的玩具。
邬齐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把蓝雪花一朵一朵都揉碎了。
因着这个动作，邬齐有一瞬间情不自禁地蹙眉。
六月十七余光瞥见了邬齐，打起了些精神，他举起手笑眯眯地对邬齐招了招，就像招呼一只与自己并不那么熟悉的流浪猫：“你好，杜笑的小骑士。”
他充满期待地望着邬齐，等待着他的反应，而少年脸上连一瞬间的错愕都没有，如同早料到六月十七这张狗憎猫嫌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什么嘛，一点意思都没有。”
六月十七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将手里揉碎的蓝雪花随意丢掷于一旁。
他还以为邬齐的反应会更大一些，哪怕像是在杜笑面前那样对自己的话脸红一下或者结巴片刻也比从头至尾冷着一张脸无动于衷要可爱得多吧！
让人多么没有成就感。
“还是杜笑的反应大一些。”他喃喃自语，嚼着口里西瓜味的泡泡糖，硬生生嚼出一些愁眉不展：“你跟他一点都不像。”
他颠三倒四、语焉不详地说着那些话。
“你只有在他面前才可爱一些，有意思一些。”
“什、什么？”
听到有关于杜笑跟自己的话题，邬齐果不其然结巴起来了。
他同化成一株野蛮生长的蓝雪花，头晕目眩地沐浴着超过十二个小时的充足光照，然后在一场众人皆知的雨季里，爆花了。
红晕从他的脊背一路蔓延至耳垂，将邬齐从里到外染成一颗红彤彤的大果子。
六月十七并没有想过自己一句不经意的话会让邬齐有那么大的反应，他嘟哝了几句之后抬起头，立即情不自禁地那么想着——邬齐红得好像一颗苹果。
六月十七咳了咳，抑制住自己的牙酸与眉角轻微的抽搐。
这小子也太好猜了，一到有关杜笑的事情就赤急白脸的，面红耳赤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半晌，邬齐以完全不符合外表的冷冰冰口吻说道。
如果你讲这话的时候耳朵没有那么红可能会更加有说服力一点。
六月十七心里腹诽，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表情，他好歹还知道此时不应该继续问下去，舌尖绕着牙齿滚了一圈，许久，才吐出句话来：“你有烟没？”
邬齐：“？”
穿校服的少年将手指轻轻放在嘴唇上，一字一句拼道：“一焉烟。”
……
鬼还能抽烟。
在此之前，邬齐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性。
“我没有。”
邬齐摇摇头。
“我不抽烟。”
六月十七就点了点头，意简言骇，做出长辈的姿态：“真是个好孩子。”
虽然得到了邬齐否定的回答但六月十七一点没显出失落的神色。
他当着邬齐的面大摇大摆走进了一家超市里，然后熟门熟路晃悠到了货架里头，就那么极其顺手地拿走了一包利群，甚至在走出收银台之后又因为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而掉头回去了一趟。
“不问自取视为偷。”
邬齐很不赞同。
六月十七此时已经将烟点上了，他缓缓吸一口，吐出些弥散的烟雾来，少年的眼睛弧度狭长而上翘，有点儿神似于狐狸，很狡黠：“怎么？我付点纸钱给他们？”
约摸是想象出了那个画面，六月十七笑得更厉害了一些，红色的火星在他指尖明明灭灭，他笑得前仰后合，烟灰扑簌簌地落在超市门口的地砖上。
“那老板该吓死了。”
六月十七又深深地嘬了一口，原本紧绷的眉眼松懈下来许多，他掸了掸烟灰，斜睨着邬齐。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磨磨蹭蹭这么久，我又不是杜笑那个性子，一点儿风吹雨打都禁不起。”
“杜笑没你说的那么脆弱。”
对于六月十七的形容，邬齐颇有微词。
“他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这两人在护短上倒是如出一辙，六月十七耸了耸肩，挺无所谓：“你说是就是吧。”
“他……这些天因为你一直都很不开心。”
邬齐语锋一转，突然说了起来。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对此，六月十七却一改平常，缄默不语。
他半垂着眼睫，半晌，才微微仰起了头，他问了一个与现在丝毫不沾边的问题：“你抽烟吗？”
见邬齐不说话，六月十七就笑起来：“想也知道你肯定不会。”
虽然话是这么说，他却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撺掇着邬齐试一试。
“抽一根尝尝，很有意思的。”
见邬齐不接，他又说：“你怕什么，反正又不会死，你都不用担心得肺癌。”
但邬齐还是不说话，六月十七就叹了口气，自讨没趣。他将烟点燃了塞进嘴里，有些遗憾。
“刚刚如果是杜笑让你试，你就接了吧？”
邬齐耳朵很诚实地红了一瞬间，嘴上却依然说：“他根本不会干这样的事，也不会随便拿超市里的东西不付钱。”
“嗯嗯。”
六月十七十分敷衍地跟着点了两下头，摆明了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两个人就站在超市门前，周围不知不觉安静下来，夜里蛙鼓蟾噪，邬齐侧着头望着六月十七，对方的脸在皎洁月色里是无机质的冰凉，褪净颜色般的素白，只有他指尖的那点火光是暖的，是鲜红的，滚烫得如同要将他的手指灼伤。
在邬齐的注视下，六月十七突然毫无征兆地将烟摁灭在了自己的掌心，高温与皮肤接触的那一瞬间发出极轻的嗤响声。
邬齐下意识地蹙起眉。
但六月十七却很无所谓的，他举起手，摊开自己的掌心，被烟头灼伤的地方只留下一点黑漆漆的痕迹：“不疼，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再跟杜笑接触下去了吗？”
六月十七将烟丢进了垃圾桶。
“他是好孩子，就像你说的，他不会去超市货架里偷东西，他也不会抽烟。”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人类。”
“而我不是。”
看着邬齐沉默不语的脸庞，六月十七慢慢地补上了后面一句话。
“或者说，我们不是。”